痛你一生 by 宇落天堂【完结】(4)

2019-05-01  作者|标签:


他看见严峰的时候,有点惊讶,然后怀疑地问李希明:真是他写的?
严峰看看我,又看看他,轻声说:要不,我写给你看?
他点点头,完全把注意力都放在严峰身上。我和李希明莫名其妙的看着事态的发展。
严峰摊开笔墨,在一张纸上面洋洋洒洒的写了“勇气和希望”这五个字。
林生的目光随着严峰的笔渐渐惊奇起来,严峰写完他不等墨干就拿起来仔细的看。突然问严峰:张慈是你什么人?
这一问,让我和严峰都僵在那里。
李希明马上笑呵呵的打场,说:林省长要不要看看我们新种的树?张慈老先生的字闻名遐迩,模仿者当然不计其数。只是我们学校的严老师更是高人一筹罢了。
林生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露骨,干干的笑笑,冲着李希明点点头,然后友好的对严峰说:这幅字太好了,我收藏了。
严峰被刚才那一问吓着了,还没回过神来,只是点点头。

(十)
林生拿走严峰的字后,一直没有出现。学校那块地也开始无人问津,李希明去问了好几次都没有答复。
直到新学期开始,我突然被通知说林生又来天城了,他想见我。
我有不好的预感。
林生见到我的时候,非常热情,不像他上次到十三中时漫不经心的态度。说来说去,竟然又说到严峰的字,我快明白他的用意了。
他试探着说:严峰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吧。
我点点头。
他说:他可真幸运,能得到张慈的真传。

我笑了笑,说:您笑话他吧,他也就是偷来些字帖临摹。歪打正着。
林生并不上当,干笑了一两声,说:高鹏,你对外行说这样的话,他们也许能信,可是对我不行。
我立刻沉默,听他继续说:临摹张慈的字不会把张慈的一些写字的习惯都临摹下来,严峰那天写完字下意识用左手接在毛笔下,那是因为他怕毛笔上的墨星会滴在纸上,这种习惯只有张慈有。还有,他的落笔故意放轻,字会留下一个不太完美的小撇儿,这可不是谁都能留下的,张慈当年这么做是因为他想与众不同,却又不想别人轻易看出来。这些后来都成了他的一种风格,如果你这小兄弟没有跟着他学上4,5年,如果不是张慈教得毫无保留,他根本不可能学得这么精妙,简直就是张慈在世。
我听得后背发冷。也不答话,让他说完,告诉我他到底都知道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他看着窗外说:张教授是旷世奇才,只是时运不佳。
说完,回头看着我,问道:你说呢?
我笑了笑并不搭话。
我们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我说:您到底想让严峰做什么?
他摇摇头,说:高鹏,你是个聪明人,怎么现在糊涂起来。
我看着他。
他笑着说:当年,张教授的字,可是一字千金呀。谁知道他会流落在天城呢?嗬嗬,要不是我看到你们十三中门口的匾,怕是这辈子都无缘再见张慈的字了。
我不想再看那张得意的脸,我实在不能确定严峰会不会把张教授的字给这么个政客。
我溜达回十三中,去教室里找严峰,隐约听见说话声,推开门看见严峰和赵征两个人在,赵征直直坐在凳子上面,一笔一划的跟着严峰的命令写下去,严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笔轻声地提醒着什么。突然很想就这样退出去,就当我没有看见这一幕。
他们看见我就停下来,赵征收拾了一下就走了。严峰冲我笑笑,拿起赵征的字微笑的看着,尔后拿起笔来,将没有完成的笔画写完。
我叫他:严峰?
他的目光跟着笔,只是轻哼了一声,嗯?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他笑着皱眉,怪道:你看。
我磕在他肩膀上面,闭上眼睛,说:对不起。
严峰笑着推开我,说:这是怎么了?对了,市局的人怎么说。他们到底给不给那块地。
我说:给可以,但是林生要点东西。
严峰皱眉,说:就是那个上次让我写字的人? 他想要什么?
我看着他,吸口气,说:张教授的字。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严峰回过头,说:他怎么知道的?
我说:他看了你写的字后,可能作了调查。
严峰突然一甩手,厌恶地抿了一下嘴,“啧”,这么说,碰上个懂行的?
我低下头,不说话。
半天,严峰轻声道:我不会给他。

(十一)
我料到严峰会这么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周末他去了张教授的小院子。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逃避吧。我一直没有去那小院子看看。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小院子里面的一草一木,张教授还是喜欢在中午的时候淘米,在把淘米的水浇到花盆里面。
严峰和我在这件事情上发生了一些争执,我也不想我也心疼。可是但凡有另一条路可以走,我都不会劝严峰把张教授的字给他。我明白,这些对严峰有多重要,这些年他精心保护像生命一样回忆着温馨着,让他交出去就是让他把生命的一部分交出去。
可是学校需要那块地,那是老师和孩子们的希望。我能说的只有这一句话。
很晚严峰才回来,拿给我两幅字,用退色的红丝带拴着,包在厚重的牛皮纸袋里。我看着却不敢接,心好像凝固了一样,好像张教授就站在身边,是多少个下雨的夜安抚着高烧颤抖的我,我坐在床边,看着放在桌子上面的两幅字画。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可以平静得面对这一切,可是错了。
只想说:对不起。
严峰看着我,说:他后来想在屋角种一棵树,说等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可以乘凉。
我重重把头磕在桌角边,眼睛湿润,却说不任何话来。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林生拿到这两幅字画以后眉开眼笑。我希望他能够兑现承诺,他却只是敷衍地拍拍我。真不想和他多待一分钟,太恶心。
严峰说得没错,将这两幅字画交给这样的人的确辱没了张教授,可是我没有办法,这世界想得到就要得有付出,如果张教授在世他会支持我的。严峰因为字画的事情一直非常沉默,我们就这样过了1个月的时间。
我看他们没动静,八成没有问题。一边和李希明准备关于荒地征用的申请和证明还有建设书,一边修好了篮球场。
这个时候赵远强上学期帮我们申请的第二笔钱下来,我怂恿李希明分出一部分作为在荒地上建校舍的经费。我们买了材料雇了少量的工人开始着手去做。李希明觉得这样过于大胆,我不管,我已经不想等了。为了这块地,我失去了很珍贵的东西。不想让它再多荒一天。
拿着建设书去见林生,谁知道他阴沉着脸盯着我并不说话,桌子上面放着那两幅字。看见我就站起来,拿出打火机顺手把那两幅字烧了,一着急我伸手去抢,他一把打开我的手,狠声说:高鹏,你这个兄弟是个人才,但别老和人作对,这不是什么聪明的方法。你骗得了我第一次,骗不了我第二次。
手烫伤懒得去管,李希明告诉我篮球场虽然保下来,可今天有人来说荒地禁止开发,建了一半的房子被搁置下来。李希明非常着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苦笑,没有说话。
晚上回到住处,严峰正凑在灯下看书。我站在门口并不进去,看着他。他早就知道我回来,就是装作没发现。僵持不下,我打开大灯,他放下书打量我,用一种陌生的目光,停留在我受伤的手上,突然走过来拿起我的手,问:怎么弄伤的。
我突然火冒三丈,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被我喊愣在哪里。
我笑得摇摇头,说:严峰,你写字能写多好。你也就骗骗我高鹏。我就让你骗!
狠推了他一把,一头栽在床上。
听见严峰在门口站了很久,后来睡着了。感觉有人帮我脱了鞋擦了脸。
早晨醒来,发现手上涂了一层烫伤油。桌子上面放着两幅字画。

(十二)
我重新带上字画去找林生,嘱咐李希明建房的工程不要停。李希明看看我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去教育局,上楼的时候,正面碰到秦丁山。他一点儿都不惊讶看到我,笑哈哈的和我打招呼:哈,高鹏,真是有缘呀。
我也笑着,说:来办事?
他打着哈哈点点头,斜眼着眼睛,说:不能总是在高旺路混嘛,我也得干点儿正事嘛。
他把正事两个字说的重些别有用意,我一直看他下楼,这才上楼去找林生。

林生拿到字画反应极其冷淡,我以为他还是在生气严峰造假的那件事情。
他突然笑起来,说:高鹏呀高鹏,原来张慈和你也是师徒关系。
我迅速联系刚才发生的一切,知道什么都不用隐瞒了。
笑着说:我的字可不漂亮。
林生笑着摆摆手,并不接话。
我站起来准备走,问他:林省长,字您已经拿到了。我们的工程真的不能再拖了。其实建设十三中也是张教授当年的夙愿。您就帮这个忙行不行?
他并不看我,思考着什么,含糊的说:先就这样,你们接着做你们的事情。等等区里面的指示。
一种疲惫感走在路上感觉喘不过气来,找了个花坛台子坐了一会儿,看着人来人往,突然孤独袭来,很想严峰。
严峰有两天没回家,我一个人在家胃疼也不怎么吃饭,半夜抱着被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见他进屋的声音。他走过来拂拂我的鬓角轻声问:吃饭了吗?我摇摇头。听见他出去做饭的声音,这一刻我承认自己的脆弱,我离不开他,没有他的日子里,自己都懒得维持生活。
入夜,我靠着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叹了口气,终于肯伸出手来把我抱在怀里。
林生那边没有反应,但是阻止工程的人倒是退了。我想这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又开始带着工人在这片荒地上开始中断的工程。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房子快要落成,学生们总是喜欢徘徊在周围,我听见他们在商量要不要弄几个花圃,不觉微笑。严峰远远的走过来,我笑着冲他招手。走到近处,却看见他红着眼睛。冷不防一拳打过来,我倒在地上都没明白这是为什么,很多人多来把他拉开,我坐在地上听见他冲我吼:混蛋,看你做得好事。说完甩开众人跑走了。只剩下我,不知所措。
李希明急匆匆赶来告诉我:张教授的小院子被封了。
我站在那里一阵眩晕。
回来的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有去过那里。小院子的木门上面贴着封条,伸出手抚摸着木门上面的锁。这矮墙曾是我和严峰侧身高的标尺,那段时间我们的个头疯长,我们暗中较劲看谁能先长过矮墙,看到张教授在院子里面干什么,看不见的时候,我们在墙外面一跳一跳,突然露半个脑袋又下去,就会听见院子里面他的笑声。
好像是昨天的事情,我用手摸摸矮墙的边缘,突然感觉两行泪水从我的眼角流出滑到嘴边,迅速抹去。我承诺过,不管未来有多困难,我都不会放弃。用手擦干眼睛,转身离去。
我看见秦丁山出现在十三中并不惊奇,他带着他那群喽喽占据了我们快要盖好的校舍,学生和老师都出来,眼看着要发生冲突。

我走过去微笑的看着他。
他跟我打招呼:高鹏,我们以后可要成邻居了。要友好相处呀。
我问:谁说的。
他故作惊讶得说:怎么?你没听说?林省长希望能搞一些政府设施,你看这里被整理得不错,不是挺合适嘛。
我笑着说:你弄错了吧。秦丁山,你不回高旺路晚上不害怕?
后面有人偷笑。
他阴狠的目光越过去看着我身后,一片悄然。
我说:你还是问好了再过来接手。事情还没定,我高鹏做事情什么风格你还不明白?
我把话说得风清云淡,他迟疑一下,留下几个人看着,自己带着大部分人先离开了。那几个人底气不足,跑进还没有完工的校舍,其中一个人回头看看,我突然想起他来。
安抚了学生和老师,让工人先回家。李希明为这件事情头发白了一半,我看着他有点儿不忍,让他回家休息一下。他摇摇头,说还有事情要办就回校长室。
校园暂时安静下来,我向严峰教人写毛笔字的教室走去。一开门,他和赵征果然在里面。严峰看我进来,一声不吭的出去了。赵征低低头也准备走,我叫住他。

我看着他。我相信刚才他也看见了那个人。
我问他:你刚才也看见他了?
他点点头,继续沉默。
我说:他叫什么?
小毅,陈小毅。
我笑笑,说:挺好听的。他多大?
赵征继续回答:比我大一岁。
我点点头:你们是小伙伴吧,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好兄弟。

我拍拍他的肩膀:我看也像。如果那天我能抓住你们两个就好了。
赵征的眼圈有点儿红。
我问:想他吗?
他不说话。
我继续说:如果下次见到他,跟他说说话。如果他想到学校来上课,随时都可以。
赵征抬起头来,说:真的?
我笑着点点头。他也笑了。

赵征突然很高兴,跟我道别,就离开了。
我转身看见严峰站在门边。刚才忙着和赵征谈话,没注意他一直没有走。
严峰看着我,说:你让他去劝秦丁山的人?
我说:赵征原来也是秦丁山的人,现在不也是你的学生。
严峰讽刺的笑了一下,摆摆手,说:你就自以为是吧。
他没再多说话,转身离开。
我裹紧衣服,在教室里面坐了很久。

那天晚上,我又开始高烧。可是这一次,没有人为我端水也没有人为我擦汗。

(十三)
我去教育局找林生,他正要回省里面开会。我问他为什么封了张教授的院子。
他突然发了脾气,大声说道:高鹏,你明不明白道理。张慈的院子那是随便谁都进的吗?要好好保护,由国家管理,将来建一个纪念堂让大家去参观学习的。上几次谈话你竟然隐瞒不报私自占有张慈的小院。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
我对他这些论调闻所未闻,说:我们一直住着,都没人问,怎么?
话没说完,林生突然问:你是他什么人?亲戚?朋友?有他的委托吗?
这真把我问住了,愣在那里。
林生得了理,一拍手,说:就是说嘛。什么都不是,还挺有理。好好,我也不跟你多说,我现在有个会要回省里面开。回来再说你的问题。
我还是站在那里。
林生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回去告诉你那个朋友,叫严峰的。私藏张慈字画是违法的,张慈无儿无女,所以他的字画在他去世后应该归国家所有。

我看着他们一群人离开,牙缝里挤出来一个词:土匪。
中午饭没有吃赶回学校,我想知道工程进行得怎么样了。刚进学校的门,李希明走过来神色不对。
我说:秦丁山又来闹事了?
李希明摇摇头,有些慌乱,言不搭意,说:我已经让学生都回家了。老师自愿留下。高鹏,我跟你说,你要冷静。
我着急,问他:怎么了?
李希明深深地看着我,吸了口气,慢慢地说:高鹏,赵征出事了。
我没明白,继续问他:什么事?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突然吼起来:能出什么事?你说呀!
我来回地走,没法子让自己停下来,用手捂住胸口,一阵阵的钝痛。

看完赵征,我直接回到教务处,默然的整理我的文件和课本,这几天老在外面跑,都没有整理。李希明不安的跟进来,看着我整理东西,小心翼翼的问我:高鹏?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突然头晕,坐在凳子上面,头爬在桌子上面。
李希明赶忙给我倒杯水放在哪里。
我突然很冷,非常冷。严峰早晨发现赵征一个人爬在篮球场的边缘,他是被人勒死的,手里面攥着半根笔,因为用力太大那半根笔在他手里都碎了。严峰没有叫人,只是坐在他身边,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然后就着那么呆着只到有人发现他们。
他看见李希明的时候,眼神空洞,只跟李希明说了一句话:你来了,就帮我照顾他一下吧。就像当年李希明劝他离开张教授的时候一样。
晚上回到家,一开门三两个纸卷的画轴都砸在我的头上。我站在那里,看着掉在地上面的字画,默默的把它们拾起来,整齐的放在桌子上面。
严峰的声音颤抖,说:去,这都是张慈的手笔。拿去贿赂那个姓林的,让秦丁山的人滚出十三中。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不是风雨无阻吗?
我轻轻的抚去占在画面上灰,抬起头来看着严峰。他红着眼睛,站在那里握紧了拳头。
我闭上眼睛,突然爆发了:我不是圣人,我不能预料所有的事情。严峰,你别逼我,我很累,我真得很累。我他妈的从来从来没想到我有一天活着要看这么多人的脸色。你知道吗?你懂不懂。你这么明白,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
严峰突然笑起来,声音颤抖尖利,指着我,说:高鹏,你是英雄,你什么都能做到。其实你自私固执,别天天拿着张教授作幌子,说白了,你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比别人强。要不是你,赵征就不会死,张教授也不会死,所有的悲剧都与你有关。到头来,你还不满意了?
我僵在那里看着严峰摔门而去。

(十四)
我拿着张教授所有的字画再一次见到林生。
他看到那些字画,掩饰不住的兴奋。一个个翻看,然后小心翼翼的收藏到一个柜子里面。

等一切都办完了,他看着我,突然问:你怎么还没走?
我站在那里,笑着说:你还没给我签字呢。
他皱皱眉,说:什么字。
我走过去,摊在他面前征地的文件,还有建设书。指着文件上的下角说:在这里签字,然后在这里盖章。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高鹏,你不要无理取闹。这些事情要看上面的指示。你懂不懂。
我轻声说:我不懂。
他还想说什么:你
话音未落,他桌上面所有的东西都飞到地上。他人吓得跳起来,喊不出声来:高鹏,你,你是人民教师,你要为人师表,你这是在犯法,你想好了。
我笑着揪住他的领子,轻松的把他扔在地上,他的眼镜甩出去老远,嘴角也殷出血来,狼狈的在地上爬。
我往前走了一步,他突然摆手,喊道:我签,我盖章。你离我远点儿。
我站着不动,看着他爬在地上找笔找文件,颤颤巍巍的签字盖章。
我蹲下去认真的审阅了一下文件,然后把散落的文件整理收好。问他:还用我再来吗?
他胡乱地摇头,不停的说:不用来了,不用来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谢谢您。

来到学校,我把文件放到李希明那里,转身就走,没理李希明叫我。
高旺路在我眼里像个有性格的恋人,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是他的风姿。每一次来到这里,无论我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或者使命,都会沉醉一小会儿。秦丁山带着他那些大大小小过来,让我看着好笑。不就是人多些嘛,张狂什么。
第1个冲过来的人惨叫着爬在地上,我拿起他丢下的棍子直接朝秦丁山走过去,我有没有挨打并不清楚,我的目标只有一个。直到后来,所有的人竟然都往后退,只剩下我们两个在纠缠,他终于支持不住害怕起来开始躲避。我不会给他机会,处处要害,直到他在地上爬。用尽力气抽在他腿上,骨头碎的声音混合着棍子折断的声音,秦丁山满口的血,抱着腿蜷缩着打滚。我歪头打量着他,思考着值不值得砸死他。
我往后退了两步,扔掉手里的半截棍子,四周看看,他们往后撤。抬头看看心爱的法国梧桐,转身离去。
已经是傍晚了,漫无目的的走了好久,眼看天要下雨,我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回家。突然听见消防车呼啸而过,大家都好奇的向东面看。远远的就看见浓浓的黑烟滚滚上升。我拔腿就朝着浓烟的方向狂奔,一种绝望的预感让我忘记身上的伤口在裂开。
小院子好像被人泼油点着的,消防车和倾天倒下的大雨都没能浇灭,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一堆黑色的废墟。我站在人群之外,胸口向崩裂一般。大雨浇散了人群,我却没有离开。那是我最终也没有进去的地方,那曾是我的天堂,我在雨中瑟瑟发抖就是辨不清方向。
凌晨时分才回到家,有几个警察等在门口。我浑身湿透了,身上还有伤和血迹,慢腾腾的向前挪。倒把那几个警察吓了一跳,分不清是人是鬼。

你是高鹏?
屋里有人吗?
没有。你是高鹏?
对,我是。
他们拿出一张纸,继续说:我们怀疑你和本城刚发生的一起纵火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调查。
我笑了,想和他们说怎么不是杀人行凶,倒成了纵火。可是没来得及说出口,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没能进警察局,倒是在医院里呆着半个月。人们诧异我那天晚上居然活过来,身上多处骨折,轻微脑震荡,还有胃炎肺炎,呼吸道感染。不知道这个世界还能把我怎样,我只是沉到温柔的梦里面去,来来回回的人都不过是个影子。醒来的时候也只是看到李希明,他告诉我学生们想来他没让。我犹豫的问他:严峰呢?他迟疑的告诉我:失火以后严峰一直没出现。我闭上眼睛,疲惫的不想说话。
纵火的事情与我无关,与我有关的事情却没有发生。出院以后,也没什么人来找我。
学校放假,校园真安静。少年时,他曾告诉我学校就应该有朗朗的读书声,绿树花园,还有小路。是块净土。我站在新建的校舍前面,红砖蓝墙,那天空是湖水的倒影,一伸手就能触摸到的清凉。鸟儿会飞多高多远,我笑着鼓励它们不要停留。新的教室前面,学生们真的挖了四方的花圃,因为刚投得种子才发了一个绿绿的小芽。
李希明在我身边欲言又止。我笑了,闯荡这么多年,我何时让他为难。舒服地出了一口气,说:真想在这新教室里面讲一节课,下次吧。
离开的时候,他拉住我:高鹏,这都是你努力的结果。我一定想办法。。
我突然抱住他用用力,闭上眼睛,回想起很多年前那张年轻有号召力的脸,说:谢谢,这么多年。

回到家,打开门一股霉味。我打开窗,看见桌子上面安静的放着一张纸。
严峰走了,留给我一纸便签。
高鹏:
我走了。决定离开天城并不是因为你的原因。只是这座城市留给我太多不愉快的回忆。那天晚上说的话,别往心里去。我从来没有怨过你,真的。这一点请你相信。我去医院看过你,喜欢你睡着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喜欢在远处看你,就像那年我去哈工大在远处看见你拿着书匆匆离开的样子,后来我每年都去看你一次,只是懒得提起。旅行无期,请好好保重。不要命的时候,想想我,我求过你。
严峰

我小心的把纸折起放在口袋里。
不知道为什么很轻松,我一直散步。晚上的风吹过头发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第一次不去想那些零乱纷杂的人或者事,如初来世界般单纯着晴朗着。我看一列列的火车飞快的从身边滑过,成了天上的星星。严峰会在那一列里呢?我就这样站的,他会不会看到我就像我当年看到他一样。
我在铁道中来回漫步,非常随意,面对着擦肩而过的火车,听着迎面而来的鸣笛声不为所动。这一次,真的不想再躲。我只是想停留,稍作歇息。


我总相信明天会更好
也一直珍藏希望活着
即使在凄冷的黑夜
他的哭声震天动地
我还是能够看到清晨的天空
湛蓝无边,鸟语花香
因为
我的他,唯一的他
等我回家

后记

高鹏这个人
2004年4月 天城第十三中学
李希明和我站在一个大树下,我问他:高鹏,知道他当年救得小树是法国梧桐吗?
他笑着摇摇头,说:高鹏是个温柔的孩子。记得一年冬天下雪,他一个人走在学校里面,手套里包着一只小鸟。有个学生过来看,他就把小鸟捧过去,托学生帮他照顾小鸟嘱咐他开春放了。学生抱着小鸟要走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他,说:它有名字,你知道吗?学生傻站在那里,他微笑着俯下身去,说:它叫高鹏,你要好好照顾他,还有,下次不许迟到。
我问李希明:后来他真的没有回来?
李希明摇摇头,说:那天晚上有人看到他在铁道间来回走到很晚,可是并没有听说出人命。开学典礼的时候,他教过的一名学生在讲话的时候突然冲下主席台,非说他看见了高老师在校门口。可是,那天我们分别后,谁也没有再见过他。
我笑着说:太爷爷的日记本里面说,高鹏很聪明,过目不忘。
李希明也笑起来,说:这倒是真的,高鹏讲课从来不带书。学生问的问题,他从不直接回答,总是说一个页码。答案往往就在那一页。
天城第十三中学的编年史里面并没有找到高鹏和严峰的名字。只是校训一直没有变,勇敢和希望。人们问起来,每一届的校长都会引用年史首页的一段话:我们为梦想追逐奋斗,不害怕到头来空忙一场。总要有人去做,才会有如家的校园。
至于这段话的来由,已经没人能说清楚。

2005年5月
李希明去世的时候是一天早晨,他像往常一样拿着一本书眼镜挂在胸前。
书的扉页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他有飞翔的快乐,我有驻足的幸福。
李希明的葬礼非常隆重,他为天城的教育事业奋斗终身值得尊重。严峰站在人群以外,葬礼结束他就离开了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再一次来到十三中那棵梧桐树下,广袤的树叶伸向天际,把手探上去一点点地摸,寻找去年没有找到的字。就在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摸到一些弯曲的纹理,岁月风痕他们到底被留了下来。这是高鹏留下的唯一的痕迹。
我相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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