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德子拉了个客去了八大胡同。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日本人,喝地醉熏熏的,要坐车。德子不想拉,可哪敢拒绝呀?最终还是拉着那人跑去他指定的地方。那人一直在嘟囔着“支那”,“猪”,“八嘎”之类的东西,德子只当没听见。不久,那人就打起了呼噜,打地山响。德子回头看了一眼,他刚才就琢磨着这人有些面熟,这趁着月色皎洁,又仔细看了下,突然想起来了。狗娘养的,这人就是在金鱼市上羞辱爷的其中一个家伙。穿了便装,德子差点没认出来。。。。。。。
德子扭头,又慢慢拉起车来,但不知怎的,手在出汗,连头上也似乎冒汗了。。。。。。。
正慢慢走着,后面却突然被踢了一脚,德子差点摔了个狗啃泥。一阵暴喝传来,“八嘎,快点拉!”德子没有回头,爬了起来,拉起车子快步跑了起来。不多时,那人又打起了呼噜。
德子平稳地跑着,眼直望路边瞅,终于给他看到了半截砖。德子稍稍慢了下来,一弯腰,把砖捡了起来,揣到怀里。拉着车子又飞快地跑了起来。。。。。。。
他没向那人说的地方跑去,而是拐了个弯,到了处湖边的僻静地。这里靠近公园,晚上少有人经过。德子把车停在一个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那车上的人因为突然停下似乎有些醒了,德子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举着砖砸了下来,直直拍到那鬼子头上。那人却没被砸懵,这样,反而把他给拍醒了。他哇哇大叫着冲了过来,和德子扭到了一起。这要在以前,和眼前这个比自己矮的小鬼子摔交,即使是来上两三个,德子也不怕。但如今,这吃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早把身子骨给荒了,德子有些个气喘。他被那人压到下面,手里的砖却死也不松。那人额头流着血,露出白森森的牙,竟然用力朝德子头上撞去,德子被撞的头昏眼花。眼看那人头又要撞过来,德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抬起腿,顶到了那人的裤裆上,那鬼子一声惨叫,手立刻松了。德子趁机翻身,握着手里的砖拼命砸下去,也不知砸了多少下,那鬼子总算是消停了。。。。。。
看那人血流满面,睁大眼睛瞅着自己,德子一阵寒战,竟不知下面该如何是好。。。。。
“爷们,是条汉子!”听人说话,德子惊恐地抬起了头,却看到一个人朝自己走来。这人他见过,好象是宝和车行的车夫,叫老王。德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鬼子,嗫嚅着说,“你不会去。。。。告发我吧?”那老王笑了,“爷们,我是中国人,怎会告发自己的同胞?这要是每个人要都象你这么有血性,这么爱国,我们中国怎会亡?”德子听他说地文诹诹的,哪象个车夫在说话,倒象是那些个城里的学生做宣传时说的话。被他那样说自己,德子有些不好意思,他只是在替爷报仇罢了,哪里是什么爱国?今天要是车上坐的是别人,他兴许就不会去杀了。。。。。
德子想伸手挠头,却突然发现手里还有那半块砖,吓地忙给扔了。老王看他如此,笑了,说,第一次杀人都这样,习惯了就好了。德子又吓了一跳,感情眼前的人是杀手?他还真猜对了,这老王就是戴笠手下一员得力大将。如今潜入敌占区,明里是个车夫,暗地里却是在指挥暗杀工作。今天他到车行交了车回去,路过这里,恰巧看到了这一幕。
老王指挥德子去搬块石头,然后把石头绑到了那鬼子身上,沉到了湖里。德子把那半块砖也给扔到了水里。老王又让德子弄水把地上的血给冲了冲,这整个地方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痕迹的。然后他又让德子跑到湖边把脸给洗了洗,把衣服给翻穿了。幸亏洋车上没有弄上血,不用清洗。很快,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只乌鸦嘎叫了声,振翅飞去,把德子吓了一跳。
两人走在路上,德子听那老王讲些抗日的事情,不禁有些热血沸腾。他虽是平民小百姓,但他是个男人,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汉子,听那些个杀敌的事情,他也会激动。老王看看差不多了,说,“跟着我干,怎么样?杀鬼子,杀汉奸!把他们全都赶出中国!”德子一时发热,立马就要应承下来,但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了一张苍白的脸,热度突然就降了下来。不论是去当兵,还是跟着眼前的王爷干,都是脑袋挂到裤腰带上的事。他死了不要紧,烂命一条,死就死了。死地轰轰烈烈,象个汉子,倒是件好事。可是,如果他死了,爷怎么办?
德子就有些气馁,有些不敢去看老王的眼睛,象是对不住他说了那么长时间鼓励自己。他嗫嚅着说,“我。。。我还要养家!”
老王叹了口气,虽说是舍小家,为大家,可眼前的人只是个普通百姓,还能要求他做什么。他能有勇气单枪匹马杀日本人,已经是汉子中的汉子了。。。。。。
他有些遗憾地拍了拍德子的肩膀,说,“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老王从怀里掏出把匕首,递给德子说,“想杀日本人,没有武器是不行的。拿着吧!永远别忘了你是中国人,永远记住我们都是人,不是支那猪!”老王说完,转身走了,德子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背影好高大,好遥远,是自己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
直到老王走地远了,德子才拉着车朝同和车行跑去。他每天要到车行还车,还要交份钱。本来在车行租车的人多是住在车行大通铺里的,但德子却是每天回去。其实他每天的生活很简单,早晨和白连旗一道到车行,他取了车去拉座。白连旗则留下来陪孙二爷。中午的时候两人到约好的地点碰头,然后一起吃中饭。然后德子再去拉座,白连旗则到处去走走,看哪里有新的玩意儿,然后再回同和车行准备晚上的赌局。晚饭两人就分开吃,德子多会随便买了饼子就凑合了。而白连旗则多是去蹭饭,因为赌赢的人多会请大家去搓一顿,多他一张嘴不多,再说了,他好歹也是个爷,是八旗子弟,那些人和他一起吃饭,也不算掉身价。除了自己吃,白连旗还时不时地能给德子摸些点心回来。德子晚上回来的时间不定,有早有晚,但白连旗多数等他一起回去。
今天是有些晚了,德子琢磨着爷是不是先回去了。远远地,就看到大院里的石凳上坐着个人,因为月亮很好,德子一眼看出是自己的主子,心里就热热的。他既然坐在外面,肯定是那孙二爷睡了,他没地待。
白连旗听到车响,忙站了起来,看着德子进来,说,“怎么这么晚?我还想你要再不来,我可要先回了。”德子停好车子,说,“拉了个晚客,就晚些!”白连旗从怀里掏出那条他随身带的早就分不出颜色的毛巾,打开,里边赫然是三块月饼,“正宗杏花楼的月饼,还是小时候吃过。你怕是连味道是什么都忘了吧?快吃!”德子的眼都直了,也不客气,他知道既然有点心,就代表白连旗必是在饭桌上吃饱了的,不用让。德子抓起来就往嘴里塞,转眼,一个就下了肚,又一转眼,再一个也下了肚。他端起石桌上的豁嘴碗,咕嘟咕嘟灌独子井水,抹了抹嘴巴,满足地叹了口气。还剩一个,揣了起来,没舍地吃。。。。。。
在他吃的当口,白连旗嘴没闲着,“今天来了个大老板,是聚兴楼的吕宝才吕老板,他今天是赢大发了,就请大家伙去他那聚兴楼搓了一顿。那气派,是没话说。你慢点,别噎着。。。。。。那吕老板也不过四十多岁,在这世道,还能把生意做地如此兴隆,真是不简单。对了,我还借机卖了个蛐蛐罐给他,得了两元钱,嘿嘿,那吕老板今天赢是靠了他的蛐蛐好,可他对这些个东西可不是很明白,还不得请教我?”说到这里,白连旗压低了嗓音,说,“德子,以后,我要是能靠上他,跟吕老板混,不比跟着孙二爷强?这以后呀,咱就说不定有好日子过喽。你爷我呀,还是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德子一直在嚼着东西,有搭没搭地听着。这话白连旗不知讲了多少次了,他听了当没听。这世道,靠谁能靠地住?
吃完了喝完了,德子摸出钱要去交车份,白连旗拦住他,说,“我今天不是得钱了吗?早替你交过了。我们回去吧。”
月亮很好,照地路都是亮的。风微微吹来,有些凉凉的,很是舒服。远处有狗的叫声,还有偶尔传来的冷枪声。但早已习惯了,谁也没在意。要是哪天没枪声了,怕是真奇怪了。
白连旗袖着手慢慢走着,德子甩着膀子跟在旁边。“德子,你记不记得有次我把爹的一个很名贵的蛐蛐罐给打破,结果他罚我在院子里跪了大半夜,好象就是在如今的季节,那天月亮也很好。”德子嘿嘿笑了,“那哪能不记得?”“爹的气不消,我就得一直跪着。本来没你的事,你却偏陪我一起跪。。。。。”
“你受了罪,我哪能在旁边看着?代替不了你,陪着你总是可以的了。”
“我爹当时就说你有义气,说我这辈子是交了好运,有个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奴才。那年我们俩才十岁吧?”
“还不到十岁。你忘了,下个月才是我俩的生日?”
“可真快呀,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第一次见你,我才八岁。。。。。。”白连旗悠悠地说着,思绪似是飘到了远方。。。。。。。。。。
那年,白连旗八岁,到了上私塾的年龄。白家就张罗着给找个伴读的书童。结果,有那么一天,偏厅里就站了几个八九岁的孩童,让白连旗来挑。白连旗哪用地着挑呀?他一下子跳到德子面前,瞪着他说,“你上次答应给我捉的蝈蝈呢?”这德子随爸爸来过白家好几次,和白连旗早就熟识了。他上次来还是去年的事,当时答应给白连旗弄个蝈蝈来着,这过了一年了,他倒还记得,倒也难为他了。德子憨憨一笑,从怀里掏出个蝈蝈篓,拿给白连旗。白连旗喜不自禁,捧着那小篓,笑地嘴巴咧到了耳根子。。。。。。。
看白连旗已经做了决定,白少奶奶挥了挥手,管家带着其他的孩子都下去了。白连旗的这个决定,她很满意。内心里,白少奶奶也早就看中了德子,这孩子,虽小,但象他爷爷和爸爸,老实,忠厚,这也是做仆人最好的品质了。虽说如此,但挑书童的过场却总是要走的,这要让德子明白自己是从很多人中选出来的,是和他人不太一样的,要让他感到主子的恩德;也让白连旗明白这奴才是你自己挑选的,以后他就算你的了,是好是坏怪不得别人。
从那天起,德子就留在了白府,做起了白连旗的书童。做白连旗的书童也不是件很轻松的事,白连旗从小时候起就一直生病,这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八岁,虽说不象以前病怏怏的,但喝药却是常事。如今更是奇怪,他只要一去私塾读书,立马就会发烧。倒也不是装的,大夫说确实是病了。白少奶奶没办法,白家就这一根独苗,连个姐妹都没有,可不能就这么烧坏了,于是也就不再强迫白连旗去私塾。对他,完全是放养状态,只要他身体好好的,就行!
白连旗对读书不在行,可对于那些个玩的东西,他小小年纪,已尽得老爹真传。那些个蛐蛐儿,他是如数家珍。德子整大眼睛怎看怎么觉得是两只一样的蛐蛐,白连旗不但立刻能叫出名字,还能把他们的区别一一道出。有次,白连旗为了抓蛐蛐,在后院里整整蹲了一夜,浑身被蚊子叮地胖了一圈,终于被他抓了只还算满意的蛐蛐。。。。。。对这个,德子特别佩服自己的主子。
从小到大,对于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主子,德子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微词,他认为爷活地潇洒,活地任性,活地自由自在,活地舒心舒意,那是爷的活法,又没妨碍别人,需要他人的责难吗?自家奶奶都没说什么,需要你们旁人瞎嚼舌吗?
白少奶奶,应该叫白奶奶了,当然也不会说什么了,如今,她正忙着给自己的宝贝儿子选亲呢。眼看自己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得早做打算。还有,近期发生的一件事让她也不得不赶快下决心。。。。。。
好唱个戏啥的,经常往戏园子跑,他长相白皙,是清俊的扮相,倒也赢得了一些女子的芳心。白连旗前段日子迷上了个花旦,简直是掏心剜肺,结果人家给他打了个虚晃,转眼跟人走了。白连旗痛心疾首,结果在那群狐朋狗友的撺掇下,把往戏园子去的心思改成了八大胡同,如今更是和个**打地火热。并扬言要给她赎身,娶为正妻。
白奶奶吓坏了,头次使出狠招,把白连旗给禁锢了起来,不准他出去。白连旗急地团团转,最后央求德子帮忙总算是逃了出去,可谁知他的相好被个大帅包了,如今见了他,正眼都不怎么瞧。白连旗彻底歇菜,垂头丧气回了家,把玩的心思给收了许多。白奶奶看如此,赶快趁热打铁,说那些个戏子呀之类的能有几人真心待你?不就是谁的钱多就跟谁吗?你呀,还是娶个好好能过日子的人。白连旗伤了两次心,也把心给灰了许多,就点了头。
白奶奶算是忙开了,开始挑儿媳妇。大家闺秀是好,但他们白家早已中空,别人不知道,她哪能不知?要真娶个大家闺秀来,那聘礼还不把自己家掏空一半?最后白奶奶把眼光锁到了虞家上面,书香门第,小家碧玉,温柔贤淑,又上过学读过书。这绝对是好姻缘。
白连旗和虞秀象时下的时髦青年一样在公园见了面,白连旗相貌英俊,又能说会道,虞秀倒也满意。而虞秀则落落大方,秀外慧中,白连旗也算是一见钟情吧。两人的婚姻算是旧式和新式的混合,既有媒妁之言,也有新式约会。最初,两人都应该是满意的。
婚后不久,白奶奶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走的时候,她拉着虞秀的手说,自己的这个儿子就交给她了,虞秀含泪点头。白奶奶还瞒着别人喊了德子过来,给了德子一副玉镯,说以后到了真抗不住的当口,就当了,抵家用。在那时,白奶奶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儿子以后的路,她也是在那时把白连旗给最后托付给了德子。在她眼里,德子确实比自己的儿媳要可靠。那对镯子是她家传的,本应给儿媳的,她却给了德子。她相信德子的忠心。。。。。。。。
白奶奶走后,白连旗消沉了没几天,就又活蹦乱跳起来,又开始玩了起来。他爹是大玩,卖房子卖地捧戏子捧角,他是小玩,卖家具卖首饰斗蛐蛐养鸟逛酒楼,渐渐地,这个家就在他父子手里给玩完了。月儿就是在白家这样的情形下出生的。。。。。。
等白连旗他爹死了后,白家就只剩下菜市口铁门胡同内的三间北房了。在白连旗琢磨着要卖这三间房的当口,虞秀就跟着个男人走了。嫁过来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白连旗对不起自己,但当自己走时,她又有些内疚。毕竟这个男人什么都不剩下了,这个世界上也许不嫌弃他的就只有从小陪伴伺候他长大的德子了。其他仆人早八百年就走光了,如今就只剩下德子一个人了。德子卖糖葫芦赚钱养这个家,自己在时,还能给人缝补赚些家用,如今自己带着月儿这么一走,虽说少了口粮,但也少了家用,他们早就有上顿没下顿了,不知这家还能不能撑下去?虞秀千转百回,但要走的心却没变。自己要跟的这个男人厚道,老实,对自己好,对月儿好,就足够了了。自己是女人,当然要找个依靠,也许那才是最重要的。。。。。。。
白连旗眼睁睁地看着虞秀跟那个男人走了,月儿伸着手朝自己要抱,他却一动也没动,张了张嘴,嗫嚅着什么,可惜虞秀听不见了。白连旗听虞秀说他会卖老婆孩子,他回说,“即使我把自己卖了,我也不会卖掉你们。”如果旁人听到他说这句话,肯定是哭笑不得,他想把自己卖了,可谁买呢?谁会去买一个手不能缚鸡,风一吹就倒的人。即使卖去相公馆,人家也会嫌他年龄大而不会要。。。。。。
接下来,白连旗就把那三间北房给卖了,然后潇洒了段时间,就和德子搬到如今的这间小屋。至于白奶奶给德子的那对镯子,德子早就当了,而钱也早被少爷花光了。这些个钱虞秀则一点都不知道。。。。。。。
下篇?
下篇
德子没把自己杀鬼子的事告诉白连旗,他知道白连旗胆小,告诉他这个,说不定他做梦都得想着。其实德子的胆子也大不到哪里去,只不过是被生活磨练地有些个扭曲。一方面他可以忍气吞声,受尽侮辱而不吱声,另一方面,要是真惹急了他,他可以什么都不顾,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眼都不会眨。。。。。。。
时间悄悄地往前滑着。。。。。。
这段日子,白连旗好象有些个变化,就是笑容多了,头发梳地更光了,给德子带回点心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时不时他还哼上那么两嗓子。德子看着也是高兴,这次,爷真算是转了运,还真挂上了那聚兴楼的吕掌柜。。。。。。
这天,德子还了车,没看到白连旗,已经好几天都没和爷一起回去了。爷这段日子老往聚兴楼跑,孙二爷都有些个拉脸了。德子自个回去后,随便洗洗,就上床睡了。快天亮时,门却被推开了,进来两个人,还抬了个人,一头一脚地把那人扔到床上。德子被压醒了,吓了一大跳,这怎么回事?其中一人扔了个钱袋到桌子上,冷冷地说,“给你家主子找个大夫瞧瞧,别轻易死了。一个穷酸,还硬什么脖子,没的让人笑掉大牙。”说完,就走了。德子还有些个愣怔,等看清了床上的人,才总算清醒了。
白连旗满脸苍白,袍子下的裤子竟然被血浸透了。德子脑子又是一懵,但瞬间他镇定了下来。先让白连旗侧躺着,被子一半盖着,一半堆到他背后。然后,抓起桌子上的钱袋,飞一般地跑了出去。有钱就是好办事,大夫很快请了来。等大夫把白连旗的裤子扒下来时,直吸溜嘴,骂着真是畜生之类的东西。德子的心象是被刀子剜了般,疼地流血。
白连旗是被玩狠了,后面的血一直流个不止。那大夫很快给上了药,又指挥德子做了清理。等忙活完,日头已经升老高了。。。。。。。。。
然后德子拿了药方,又去抓了药,回来后,去隔壁讨了药罐子,讨了些柴,他给了些钱,然后开始熬药。一步一步,竟一点都不慌乱,连手都不抖。这一点都不象是平常的德子。。。。。。。
白连旗昏迷了一天一夜后,终于醒了。德子当时正坐在床前,愣愣的看着他。白连旗就那样毫没征兆地就睁开了眼,两人目光相触的当口,德子把眼光移开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就一句话也没说。。。。。。。。。
“德子,爷被人当兔儿爷给玩了。。。。。”低低的话语从白连旗口中吐了出来。这低低的话语却无疑是个闷雷般敲到了德子头上。他知道,他知道,他只是想装作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来?
德子的手捏地很紧,指甲插进了肉里,似乎能掐出血来。他猛地连连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站起身,往外就冲。。。。。。。。
“德子,回来!德子!”急急的话语传进德子的耳朵里,但他步子却没丝毫停顿。只听扑通一声,却是什么落了地,德子忙回转过来,果然是白连旗倒在了床边。看他回来,白连旗勉强笑了下,说,“你去送死,我不也得死?好死不如赖活着,没死,不挺好?要知道会受这么大的罪,我也不会折腾地那么厉害。。。。。。。。”
德子呆呆地听他说着,身子却突然晃了起来,猛地喷了口血出来,倒在了地上,竟不省人事。。。。。。。。
大夫是白连旗勉强挪到门边拜托隔壁的于嫂去请的,还是那个大夫,号了脉,说是久不进食,急火攻心所致,不是大病,吃了药就好了。白连旗又拜托于嫂去拿了药,熬了,喂德子吃了。白连旗拿了两元钱谢了于嫂,于嫂千恩万谢地接了。这样一折腾,那钱袋里的钱眼看下去不少。不过还好,两人的命都保住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德子只在床上躺了半天就爬起来了,情绪也平静了许多。他挣扎着要去拉车,都快两天没去了。上午孙二爷打发文三儿来看了下,听那意思好象再不回去,车子要给别人拉了,或者车份钱不能少。文三儿说完,讪讪地走了,他只是传话,看两人都病着,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世道,唉,什么世道。。。。。。。。。
白连旗没让德子去,说他们现在有些钱,总能撑些日子。德子再也没去看那钱袋一眼,爷的卖身钱,他一点都不愿去用。但他还是听了话,没去车行。白连旗的话,他很少有不听的时候。。。。。。
第三天,德子老早跑去了车行,取了车就走。他两天都没拉客,损失大了。从这天起,德子就把自己拉客的地固定到了聚兴楼前面,尤其是晚上,一直在那等,他的怀里,揣着把刀子,就是老王给他的那把。那刀子后来用过一次。。。。。。
有天傍晚,突然就落起了大雨,德子拉着空车路过一个死胡同,隐隐听到姑娘喊救命的声音,还夹杂着浪笑声。德子停车,朝里瞅去,却见一个日本兵在逞兽行。一阵热血猛地冲上了脑海,他从车座下抽出刀子,慢慢朝那日本人走去,近了,用尽了力气朝那日本人脖子上捅去,那日本人连挣都没挣就趴了下去。竟然是一招毙命。要是老王在这里,肯定感叹德子有做杀手的天分。没人教,却一下子就能找到死穴。
看穿着,那姑娘显然是个女学生,似乎是吓傻了。德子把那鬼子踢到了一边,把那女学生给拉了起来,朝胡同口走去,然后送她回了家。真是多谢这场雨,把一切给冲刷地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下。。。。。。。
在那之后,这把匕首就似乎和德子心灵相通般,德子把它揣到怀里,就感到特别塌实。如今,可又到它显威的时候了。。。。。。。。
德子在聚兴楼前守了段日子,但只看到那吕宝才两次,每次他身边都有保镖,似乎就怕人暗杀他似的。再后来,就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有天,德子正坐在聚兴楼前发愣,突然就来了一群人,七手八脚把聚兴阁给封了。正愣怔的当口,就听人说那吕宝才给抓起来了,因为是汉奸。还有呀,日本人就要投降了。
吕宝才被抓起来了?日本人投降了?听到这里,德子抓起车子就往家奔,走到半路,想起来爷应该在同和车行,立马掉了头往同和车行跑。谁知孙二爷说他去了鱼市,德子又往高碑店跑。等到他大汗淋漓地终于找到白连旗时,把白连旗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听德子气喘吁吁地讲完,白连旗白了红,红了白,然后把手一挥,上了车,说,“德子,咱去会仙居,去吃——炒肝!”
当晚,两人不禁吃了炒肝,还喝了不少酒,德子拉着白连旗在街上走着S型,白连旗则一直唱着戏。有多久没这么开心了?久地德子都忘了上次的开心事什么时候发生的了。。。。。。
日本人投降了,吕宝才枪毙了,国民党进城了。。。。大家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德子照旧拉车,白连旗依旧闲逛,孙二爷仍然斗蛐蛐,开赌场。。。。。事情就那么简单,这个城市不管谁在掌管,老百姓都要活下去。。。。。。。
国民党入了城,德子直觉认为那老王是国民党的人。有时,走到街上,看到穿军装的人,他都会多瞅两眼。但却从来没有发现过老王。后来,他就想,兴许老王死了,这个世道,谁知道呢?再然后,他就不再多想了,老王在他心里成了个英雄,德子自己给自己创造的英雄,在心里,他把老王当神一样崇拜。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城里发生了怪事,如今这坐车的人除了拎自己的行李外,还多拎了个包裹,里面装的全是票子,一叠一叠的,看地人眼晕。等客人下了车,这些个钱就都是德子的了。这一天客拉下来,他车上一半倒堆满了票子。可这半车钱却连几个馒头都难买。有次德子拉个教授,那教授告诉他,如今这个样子是叫通货膨胀。这个名词德子倒是记住了,可他却不理解。他也不想去理解。后来,“膨胀”更厉害后,德子就不收票子了, 要不银元,要不是其他东西,总之不要是这什么票子。那些个东西他都用来升火了。
就在德子不知这膨胀什么时候会停时,这世道眼看着又要换。轰隆隆的坦克开进了北平城,听说这次进城的叫共产党。德子没在意,这北平的主子换了好几茬,如今只不过又换了一个,他平民老百姓,还不是照样拉他的车?这谁掌权呀,都和他无关!
不过德子这次错了,这事还真和他有关。。。。。。
先是孙二爷给抓起来了,说是恶霸。然后开批斗大会,德子就看到文三儿和一个叫那来顺的家伙猴子般地上窜下跳在那批孙二爷,真是声泪俱下呀,那来顺还扇了孙二爷几个耳刮子。德子没上去控诉,他始终记得那次孙二爷冲他背后喊,“德子,今天别来还车了,车份也免了。”
最后孙二爷被判处了死刑,这让德子很是吃惊,孙二爷没杀人,没放火,怎么会被枪毙呢?那吕宝才是汉奸,手里好多人命,杀一百次都不嫌少。可孙二爷和吕宝才不一样,怎么也会吃枪子儿?不管德子想不想地通,孙二爷还是给毙了。虽然他到最后都在喊冤枉,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该死了。。。。。
孙二爷死了后,他的东西充了公,那些个鸟给放了生,可惜是笼子里养大的主,出去不久就全饿死了。过惯了食来张口的日子,没了饲主,活下去才奇怪。蛐蛐儿呢,也放生了,可惜是冬天,也全冻死了。就剩那金鱼,也扔到了河里,让它们自生自灭吧。。。。。。
白连旗捶胸顿足,哀号不已,这真象是在剜他的心啊。德子陪他到河边守过,到林子里逛过,到墙根也蹲过,可惜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什么也没找到。。。。。
车拉不成了,但新社会怎会养闲人?街道里的人查了德子和白连旗的祖宗八代,然后给两人算是定性为城市贫民。德子到个工厂去做工人,至于白连旗,一直好逸恶劳,没有工作,就到建筑工地上去做工吧。。。。。。。
火辣辣的太阳,光着膀子筛沙子,白连旗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罪?但晒了一天,又晒一天,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晕过去,却始终都好好的,最后,倒越晒越精神,皮肤黑了,人倒强壮起来。
德子在工厂,成了名新中国的工人,工资高,又受人尊重,那是多值得骄傲的事情呀。可是,德子还是德子,他不是文三儿,也不是那来顺,他就是他。看着自己的爷受罪,那比他自己受罪还要难受。中午他多趁休息的当口,跑步到工地上去看白连旗,拿着自己做好的东西。每次看他来,就有人故意吆喝,“白爷,小德子给您送吃的来了。” 白连旗则会很骄傲地高昂着头走到德子旁边,满脸满眼的笑意。。。。。。
当然这种情形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在严厉批评了几次后,德子不再去工地了,怕给白连旗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