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通之后,不由笑得很是无奈。
宿谊真是仁善。
皇帝信了宿谊所说之话吗?他信了。
因为皇帝知道王承有多骄傲。他偷偷去见宿谊,可见已经十分迷惘。他向宿谊鞠躬道谢,可见发自内心。
都是老对手了,皇帝对王承十分了解。
皇帝并非嗜杀之人,且他既然想第一个拿王家下手,表明他对王家的能力很是欣赏,因为太欣赏,所以认为王家如果不能收为己用,绝对是皇权的最大的威胁。
若是王家真的服软了,能被皇帝完全收为己用了,皇帝求之不得。
你以为扳倒一个如此庞大的世家不需要代价吗?
大概能做大事之人,往往都有很大的赌性。皇帝看了宿谊的信后,决定赌一把。
皇帝召来了王承下棋,在和棋之后,皇帝递给王承一个信封,道:“爱卿要教导家人,持身以正,不能污了爱卿家风啊。”
王承迷惑的拿着信封回到家中。他拆开信之后,大汗淋漓,瞬间湿透了衣袍。
信中是王家族人一条条罪证。
有霸占良田的,有贪污受贿的,有害人性命的,有逼良为娼的……一条一条,累积起来,触目惊心。
这些罪名,其他世家的人没有吗?当然有。一个家族那么大,谁管的了所有亲戚?谁管得住所有下仆?
但皇帝既然将罪名罗列起来,就表明他看到了,相信了,要处理了。
若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有人告发,这些和王家本家又没关系,顶多说王家治家不严;但皇帝若想对王家做什么,这些都是很好的把柄。
毕竟这其中很多罪证,都是族人下人拿着王承、王诩的印鉴去做的。王承和王诩真没办法说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王承一边羞愤在王家族人打着自己的招牌鱼肉乡里,自己却被蒙在鼓里,一边则被皇帝此举吓出一身冷汗。
王承连夜召集族人商议,最后得出结论,皇帝既然已经罗列好罪名,应该也手握证据。
王诩深深叹了一口气:“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王家族人感到深深悲哀。
在易家争夺天下的时候,王家的人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但是,皇帝居然在坐稳皇位之后,第一个开刀的,就是王家。
王承听着族人们或悲哀,或悲愤的声音,心里的焦躁却越来越少。
他突然想到那一日见到宿谊的情景。
他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一个会让人很为难的问题。
王承十分疼爱王禀,因此王禀要背离王家的时候,王承受到了很大打击。这种打击模糊了他的判断,让他做出了平日不会做之事。
他想找个人倾诉一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宿天师。
因为宿天师方外之人,是仙人下凡,是唯一会让求教也不会觉得屈辱之人。
但他只是想倾述而已,并未想到宿天师会回答。
宿天师却丝毫没有犹豫的回答了这个本不应该回答的问题。
他想着宿天师那时的神情,还是那么淡然,好似他问的问题跟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在宿天师眼中,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世人汲汲于名利,甚至不满足自身的名利,还期盼子孙万代,无论有无能力,都能富贵一生。
这可能吗?
从古至今,有谁做到了?
作为所谓传承最久的世家之一,王承比任何人都明白。
在得知皇帝的意思之后,王承心里是愤怒的,是悲伤的,是感觉遭到了背叛的。
但脑海中浮现了宿谊那张淡然的脸之后,他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王承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王家争论的人立刻安静下来。
“陛下最终放弃了。”王承扫了一下在场所有家人,他道,“功成身退,本就是臣子的本分。至于子孙后代,自有他们自己的福分。如今王家的荣华富贵,是老夫,是你们,一点一点的拼得的。若是王家子孙想要富贵,也让他们用自己的手去拼吧。”
王承露出微笑:“至少老夫的儿子,孙子,应该是没问题的。若是无能庸才,该沉寂,该落魄,那就沉寂,那就落魄吧。若连这点魄力都没有,王家早晚也会烂了根子。”
王家众人沉默了。
他们无论心里怎么想,但王承都说了,他们也不会反对。
王承对王诩道:“告诉你二弟,逢年过节,该回来还是得回来,不要以为自己当了官忙起来了就可以不孝顺了。”
王诩连忙道:“儿子定会带到。”
王承点头,他叹气道:“陛下此为,因也有他的功劳吧。皇帝其实并非薄情之人。”
就像皇帝了解王承,王承也了解皇帝。即使不了解,他也能推断出皇帝做出这种事,冒了多大的险。
若是王家不满,心生警惕。以王家目前势力,一边抹消罪证,一边串联其他世家,要给皇帝找麻烦,一定会让其焦头烂额。
如今世家的势力还是非常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