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开始,她就想赶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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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传来手杖敲击地面的沉闷声响,伴随着礼官的高呼,大厅里悠扬的乐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威严壮烈的小号声。
——Her Majesty, the Queen!
整个大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齐刷刷地站起来,面朝门口方向俯身致礼。
盛装的伊丽莎白款步踏入大厅,高高盘起的长发上佩戴着奢华璀璨的宝石金冠,一袭红裙热烈似火,缀以琳琅满目的华丽珠翠,散发着熠熠生辉的耀眼光芒,她步态稳健,头颅微昂,冰冷的灰蓝色眼睛直视前方,裙边随步伐轻轻擦过地面,在一片高亢庄严的小号奏乐声中走向主位。
在她身侧两边,跟着凯瑟琳郡主和莱蒂西亚,后面并行的是阿什利夫人和诺利斯夫人,以及其他侍女。
女王入座后,晚宴就算正式开始了。
御膳总管将各类餐点分成小队,依次由各领头带队井然有序地上酒菜,站在伊丽莎白身后的侍女为她斟满上好的葡萄酒,再退到一边。
扫视大厅一圈,噙着淡笑,举杯:“诸位大人新年快乐,愿上帝庇佑我英格兰!”
“新年快乐,陛下!”众人纷纷举杯回礼。
戏剧表演和歌舞节目依次呈上,乐团奏起舒缓流畅的曲目,大厅又恢复了热闹欢快的氛围,宾客们一边用餐一边欣赏舞者的演出,不时同身边人交谈。
唯有江心言像个异类似的,孤零零坐着。
醇香美酒滑入咽喉,冰凉的液体激得她泛起j-i皮疙瘩,打了个颤,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勉强抬眸,迅速扫视一圈,不慎撞上伊丽莎白投来似笑非笑地一瞥,愣住。
她们之间,隔着七八个人,不近也不远,那道暗含促狭挑逗意味的目光就这样越过重重障碍,直勾勾落在她身上。
江心言很不争气地红了脸……
然后就见伊丽莎白侧过头,低声对侍从吩咐了什么,那年轻的小伙子躬身点头后走开了一阵,回来时手上端着个银壶子,走到江心言身边,小声道:“小姐,陛下说您不能喝酒,给您换了果汁。”
说完他拿走了盛满葡萄酒的杯子,换上新的,再倒入银壶里的果汁,把壶交给了站在后面的珍,恭敬退下。
“……”
红着脸望向伊丽莎白,那女人正以极优雅的姿态饮下小口美酒,舌尖状似不经意轻轻扫过杯沿,勾起一抹魅惑微笑,冲她眨了下眼。
这是赤|裸|裸的……调戏。
喉头微动,有些口干,江心言抓起果汁喝了一大口,吐气,借吃东西的动作避开了那暧昧的目光。
过会儿,又忍不住偷偷瞄一眼。
这下好了,瞄到罗伯特喂伊丽莎白吃东西,他就坐在女王右手边,可以看到当他把食物喂给女王,而后者慷慨接受并回以宠溺微笑时,坐附近的宾客们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这女人……有毒吗?
心像是被一股力量拽住,硬生生往下拖,沉重得喘不过气,她觉得也许是今天胸衣系得太紧了,勒的慌。
坐在罗伯特身边那个稍显拘束的女人,脸色顿时就变了,可很快又强忍着恢复了常态,同样变脸的还有凯瑟琳郡主,她就坐在女王的左边。
“小姐,那位夫人是勋爵大人的妻子。”贴心的珍低头轻声低语,为她科普。
妻子?艾米?
心里一惊,蹙眉,缓缓咽下嘴里的东西,江心言的所有动作似乎都被放慢了。
当着原配夫人的面,跟人家丈夫公然调情,这种事她很不希望是伊丽莎白做的,可她就是做了,并且,真真切切被自己亲眼所见。
蓦地,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崩塌掉…
吃进嘴里的食物突然就没了味道,觥筹交错间,周围喧闹的环境让她感到心慌焦虑,很想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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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结束后是舞会,宾客们各自回去安排的宫中住所换衣服,侍从有条不紊地将长桌收拾干净,换上各式各样的甜点、酒、水果,而表演的舞者们依次退下,空出大厅正中央的位置。
舞会比晚宴要自由得多,宾客们可以在大厅内自由走动、交谈,男士可以邀请女士跳舞,不想跳舞的人则靠坐在两侧的长桌边,品尝美酒和点心。
而有一些没有受邀参加晚宴,但能出席舞会的宾客,会在这个时候觐见。
王座上那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女人,手执金杯,斜倚着扶垫,神情姿态慵懒,用那双精明诡异的灰蓝色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人群,头上那顶镶满宝石的王冠,在烛火的映衬下折s_h_è 出金灿灿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像极了伺机扑咬猎物的狮子。
“小姐,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
靠在长桌边,珍始终陪着她,一边给她科普谁是谁,一边试图缓解她的紧张。
江心言冲她感激一笑,摇摇头:“不用,就这样挺好。”
她今天难得花心思打扮,还是在珍的软磨硬泡下同意的,选了一条式样新潮图案繁复的米色裙子,搭配成套的耳环、项链、戒指等首饰,已经很张扬了。
但是跟其他浓妆艳抹的贵妇比起来,她这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唉,小姐,你真的不打算跳舞嘛?”
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我也只是临时学的,人这么多还是别跳了,出丑可不好。”
“那就在这里坐一晚上嘛?”
“有吃有喝,坐着也不错。”随手摘了颗葡萄吃,目光瞟过王座上正跟郡主说笑的女人,忽略掉心底淡淡的不适,看向人群。
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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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一会儿,有个侍从走到江心言身边,微微欠身:“小姐,陛下请您过去。”
“???”
下意识地望过去,伊丽莎白懒懒地靠在王座上,勾着一抹淡笑投来戏谑的目光,那双会摄魂的蓝眼睛正无声地命令着她。
“……”
垂眸,泄气地叹息一声,顺从地走过去。
“陛下。”
“过来坐。”招了招手,眼底笑意渐深。
侍从给她搬了把椅子,放在王座边,离伊丽莎白只有伸手的距离,比凯瑟琳郡主还要近。
一瞬间,四面八方汇集来的目光全部盯在江心言身上,顿时她整个脑袋烧得通红,好似要滴出血来。
片刻的犹豫,还是坐了过去。
待大厅的喧闹淹没在轻快的乐曲中,江心言才勉强敢抬头,这个位置太受人瞩目了,览尽厅内所有,也时刻接受着来自各个角落的视线,她心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一会儿跟我跳舞吗?”微微倾身,凑近,感受到女孩儿过分紧张的情绪,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眼神温柔得能拧出水。
“我……”
门口传来手杖敲地的闷响,打断了江心言的回答。
“赫廷斯公爵到!”
随着礼官一声高喝,音乐停止,全场安静下来,一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踏入大厅,身着纹金线黑衣,气势冷硬,目光灼灼,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过来。
“陛下。”
男人停在王座前,脱帽,致以最高礼。
松开了握着的手,伊丽莎白微微眯起眼,视线扫过男人略显凶相的脸庞,眸底骤然闪过一丝冷意,继而扬起热情的微笑,起身,将手递过去:“公爵大人,欢迎回到宫廷。”
“感谢陛下不弃之恩,您是如此的慷慨仁慈,愿天佑我王。”俯身,亲吻指尖,接着起身颔首,介绍身边的家眷:
“这是夫人雅格塔,这是小女奥洛。”
越过他高大的身体,中年美妇和金发少女上前致礼,前者的英语似乎不太利索,打扮也不像英格兰贵妇,而后者……
看清少女的脸,江心言愣住了。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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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会见面的。
那天在剧场外遇见的金发少女,对她说完这句话后便消失在人群中,未曾想今天居然真的又遇见了,还是在如此正式的场合。
约莫十几岁的年纪,身材丰腴,肤白貌美,海藻般浓密的金色长发垂落腰际,一袭简单白裙,头戴百合绿叶花环,在一众浓妆艳抹的宫廷贵妇中宛如清新的出水芙蓉,让人联想到童话故事里的林中精灵。
“恭祝陛下圣诞快乐。”
奥洛跟在母亲身后致屈膝礼,虔诚而恭敬地亲吻女王的指尖,脸颊漾开灿烂的笑容,嗓音如蜜糖般甜腻,“蒙上帝恩典,能瞻仰陛下天颜,实属三生有幸,无上荣光。”
这小嘴甜的……
江心言第一次知道英语里的马屁词可以这么用。
然,并不重要,少女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来自她家乡的灵魂,这才是江心言在意的事情,捏着椅子扶手的指骨都疼了,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体内的激动情绪,额头渗出一层虚汗。
这些日子以来,她过得犹如黑夜里航行在浩瀚汪洋中的小船,看不见尽头,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希望,孤独而迷茫。但现在,她的害怕、焦虑与不安,突然就因为奥洛这座灯塔的出现而烟消云散……
——感谢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