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青看着满殿瞎跑的柏念,最后寄希望于柳眠。听闻白家两姐妹也正在京中,他家二嫂要是能带上她们便好了。
柳眠果然不负众望,她带着白家姐妹来,将柏念托给她们照顾,自己则拉着柏霁上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她甚至比崔道融还能喝,生辰宴最后变成这几人喝酒作诗的个人秀,柏子青也喝了不少,迷迷糊糊地靠在椅子上,听见敲门声才去开门。
殿里的人全部赶去了偏殿,一个不留。柏子青开门的时候看到笑盈盈的陆复宜,心道他猜的没错,确实有人偏爱不请自来。
陆复宜没开口让柏子青请他进屋去,两人站在风口处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始说话。
屋里暖意与夹雪的夜风对撞,首当其冲的便是柏子青。他身上带着挺重的酒气,陆复宜见他回身关门动作都不利索了,也亏得他能认出自己来。
他笑着开口,“生辰快乐。”
“谢谢。怎么你来,连一个通报的人都没有……”柏子青刚问出口便明白了答案,“陆延还好么?”
“那天其实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但那时,我们已经躲进主道的人海中了……”陆复宜没想具体解释那些,“皇上不准我来看你,但我至多再停留三日便走了……”他道,“我不想在临走时给自己留下遗憾。”
“什么遗憾?”柏子青道,“我母亲总说我不通人情世故,书看得再多也没用。现在反观你,我倒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怎么你过来祝我生辰快乐,连个礼物也没有?”
陆复宜还是笑,他眉眼舒展开,显得眸光愈发柔和,“我已经给过你礼物了。”
“哪有?什么时候?”
“之前。”陆复宜道,“我给了你获得自由的理由,甚至还给了你一块镜子。”
“……你想说什么?”柏子青眼睛能看见的物事都有些迷蒙,他想,他确实因为陆复宜头一回产生了想出去看看的念头,甚至在想到这些的时候,他打算重新过自己的生活,不再被任何东西牵绊。
“那镜子也是礼物?分明就是你随手给我的。”
陆复宜看着他,“太子想杀我,除了明面上的理由外,还有明面下的理由……你还记得幼泽的宝藏吗?”
柏子青差点儿被吓醒,“你,你是说那个镜子是幼泽的宝物?!”
“当然不是。”陆复宜道,“那是一张藏宝图。虽然还未曾被证实,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找到宝物的人会是你。”他的一席话说完,发上已经落了一层从屋檐边飘来的薄雪了。陆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为他撑起一把伞。
“子青,再见。”陆复宜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愁,外间不如屋里的暖火煨酒,他的声如叹息,总显得孤寂,在雪夜间听起来格外低沉浑厚。
柏子青点了一下头,他低垂着眸,除了一句同样的“再见”,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薛猷定说,喝酒当庆祝某些人相遇,他也将陆复宜当作朋友的,方才也许该将他邀进屋去。
他这才下了决定,抬起头道,“要不你与我回屋里去喝一杯,就当送你一路平安……”
柏子青的声音凝在喉里,那撑伞的二人早已不见踪影。这会儿,连雪上的痕迹都消了。暖黄色的灯火从他身后打过来,将他的身影独自丢在雪地里,格外寂寞。
按说,就算是冷战,赢粲也该来与他说一句“生辰快乐”的。
长平公主走时还特意嘱咐赢粲,她说她知道两人现在的情况,但她确实觉得柏子青这个生辰的情绪不高,“皇上去看一眼也无妨。”
赢粲送她出门,闻言脚步都停住了。秦公公偷偷看了他一眼,见这人的身躯都是一僵,最后在屋里屋外坐立不安了小半个时辰,才匆匆披了披风,往羲和宫赶去。
他将长平公主与皇上的对话听了个完整,而后全当烂在肚子里,只是心下还是愁。愁到了最后,变得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秦公公替赢粲敲了门,不应,最后推开那一刻,满屋子冲天的酒气,不见一个人影,就连柏子青也没在,榻上与床上都没有。
小九一直在偏殿,秦公公问了话,他说,几位大人喝到最后,该走的都走了。他进去要给柏子青更衣,反倒却被赶了出来。
柏子青说不要人碰就不让人碰,他中途出了门一趟回来后喝得更多了。关键是也没人管着他,连最护着弟弟的柏昀自己都是被薛猷定扛走的,崔道融踉踉跄跄还能站,最后被白然冷着脸揪着耳朵走了。其余的人跟着柳眠与柏霁乘同一辆马车先回柏府休息,这夜雪下的大,路上大概不好走。
赢粲在屋内屋外来回地找人,最后才看到柏子青栽倒在两只楠木椅子后,被挡去了半边身形,手里还握着一壶酒,正半睡半醒着。赢粲看见他雾蒙蒙的眼,知道他是真的醉了,连动作都开始幼稚起来。方才他们喊他的名字,他躲在这里一声也不吭,分明是故意的。他让人去端盆热水过来,自己则俯身将柏子青抱了起来。
柏子青还有一些意识,那些意识与久远那些记忆重合到同一天。他不由分说,一把推开赢粲,“你……你来的太晚了……嗯……我的字呢……”
赢粲被他一次次推开,却又一次次迎上去。他以不重的力度去桎梏他,一遍遍念他的名字,“子青,不要动。”
柏子青半眯着眼,已经醉地云里雾里了,却还犹自喊着那副王羲之的字。赢粲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这不安分的人弄到床上去,小太监端了水盆过来,赢粲也没让秦公公帮忙,自己解了披风,撂袖子去拧那帕子。他让所有人都出去。
这样难得的机会,总算让秦公公不愁了。他转过身便满脸笑意,轻轻阖了门,吩咐周围人都散了,只让皇上自己折腾去吧。
不知柏子青这状态究竟是胜酒力还是不胜酒力,赢粲只是转身拧个帕子的功夫,他又爬起来了。
柏子青摇摇晃晃凑到赢粲的身后,忽然伸出手来,竟是要抱他起来。
不必说柏子青本身就是七尺多的高度,赢粲更比他高出一截,更何况他自小练武,与柏子青相比结实健硕了许多。但柏子青不信邪,他迷迷糊糊竟也有那样大的力气将赢粲掂起来。赢粲一手捏着冒着热气的手帕,一手扶着柏子青的肩。由于担心柏子青摔跤,他甚至还不敢乱动,只轻声唤他的名字,让柏子青把他放下来。
柏子青连说三个“不要”。他抱着赢粲也看不见眼前的路,在屋子中间没头没脑转了两圈后成功撞到小塌,两个人一起摔在床上。赢粲以身抢在前,让柏子青扑在他手臂上,反正他身下也是锦被,怎样都不会疼。
一时之间,两人贴的那样近,呼吸与呼吸交缠,数天前的别扭与争执竟都消散了。柏子青瞪着一双圆眼看他,字正腔圆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他说,“赢粲,我的礼物呢?”
赢粲静静地看着柏子青。这人一晚上喝的酩酊大醉,衣衫也乱了,露出秀气好看的锁骨来。这样的角度很是奇妙,他心跳声急遽加快,到后来竟能清楚地以两耳听见。
“咚咚”、“咚咚”、“咚咚”。像鼓点,也像什么声音在怂恿与呼叫,他不能错过这个时机。
可是,等明天柏子青醒过来,会是什么样?
他会怪我吗?或是再一次想要逃离?
赢粲顾不得那样多了。他伸出一只手,压着柏子青的头向下,自己也竭力仰起头,初时只是微微触碰,而后便不假思索地将那唇含住,一寸寸地磨。他吻很深,柏子青竟也极配合,像彼此渴水的爱人。
“子青,我的生母,是废后林氏,我是由皇祖母抚养长大……”赢粲轻喘着气,柏子青依然还是方才的动作,他伏在赢粲的手臂上,睁着眼睛,似乎听的很是认真。他嘴边有一抹莹亮的痕迹,赢粲伸手替他抹去,将他往身边再拢了拢。
“我从五岁便知道你是我的皇后了。这门亲事是皇祖母定下来的,她告诉我,帝王不能谈爱,否则就会像我父皇那样……所以比起让我以后试着不爱人,不如干脆让我断了念想,永远不去爱。可后来,我交由母后抚养,她对我说,如果一个帝王没有那样的情感,也必定不会怜悯天下苍生。”赢粲轻轻地叹息,“她教了我许多,她说,不论如何,如果我爱一个人,便要抛开身份,对他百般好。手段要高明,要有形似无形,直到那个人也回应我,就是圆满了……”
“……赢粲。”
柏子青忽然打断他的话。他的声音带着酒气,说话咬字却很是清晰。
“赢粲,你其实,是不想让我死的?对不对?”
第56章
56.
赢粲抱着这个得之不易的珍宝, 疑惑而轻和地责怪他, “看来你是从不听我的话的……我为什么想让你死?”
“因为我家……因为你想巩固自己的地位, 担心父亲的存在会对你不利。”
“你还知道的挺多的……”赢粲换了个姿势, 让柏子青再贴过来一些,谁知柏子青根本不干, 他最后便也不勉强。
虽然两人之间剩着半个手臂的距离, 眼神却近在咫尺。
赢粲的目光在柏子青的脸上下逡巡着, 他的心跳声如鼓, 而后他开始怀念方才那个秋露白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