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年,直到上海祖宅失火的讯息传到北平。
珠宝钱财不翼而飞,父母尸体焦黑可怖,大哥尸骨无存。
这段记忆昏暗的都有些模糊,只记得一直陪着我枯坐数夜的林熙明,还有从未失过温度的那杯热茶。
整顿好家里的事,林熙明倒是累倒了,我看着他烧得嘴唇干裂面色苍白睡得极不安稳,却还紧紧握着我的手,他掌心的温度滚烫却熨帖。我坐在床边陪着,直到我也靠着枕头渐渐睡着,就像过往的日子里我每次生病林熙明陪着我那样。失了根的游离感消失在了这一夜好梦之中,醒来时发现身上换了睡衣,褥子盖得严严实实,而本该好好休息的人在为我捯饬着早饭。
我觉着我失去了什么,也重新得到了些什么。
林熙明二十三岁的时候,我半是强迫地花了父母遗产的大半托了老师的恩送他去法兰西读书。随着我年龄益增,我渐渐明了了他于我的感情并非如同我预料之中的兄友弟恭之情,而是……男女之情。
我无意伤害他,只好远离他。正巧林熙明喜爱且颇有天分的理科在西方更为精进,就藉此理由。
送他上船的那日微风和煦,他行至途中转身看向我的笑容带着我看不懂的哀伤。
不过……
时过境迁。
我转回了思绪,举步走向早已等着的学生那,早读《满江红》的声音铿锵如同琵琶铮铮作响。
于这乱世,于我而言,幸而有他相伴。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嗷!【发出想要评论的声音】
第3章 第三章
【六】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预期来推断这战势的,只是日军的来势汹汹超乎我的预料。
地处平汉铁路与长江交汇处的军事重地武汉,战局已是一触即发,若是武汉失守,日军溯水而上,不到三百公里处,就是长沙。
而如今人心动摇,主和的言论就如同窃窃之语,时不时冒出来,然后被摁下去,又冒出声,又被摁下。如此反复,而在南京之惨事传遍之时,窃窃的私语渐渐成了大声的嚷嚷,带着一种非此不可的理直气壮。
12月15日党内的高级会议中,任职国防最高会议副主席的汪精卫力争和谈,幸而蒋委员长力排众议坚决主战。听得此消息,我还是略略放下点心。那日我拿起报纸看见日军的和谈条件的瞬间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那是我人生之中唯一一次觉得人活百年竟然真的会遇见如此不堪忍受的事。
中国放弃抗战,承认满洲国;设立非武装区,对日赔款。
丧权辱国?这已经不再只是丧权辱国可以形容的了,若是认了这份条款,那便是亡了国!四千万方里之国土上,蝇营狗苟地残喘着一群丧家之犬!
我倒是愿意与日本死战到最后一滴血,也好过做那亡国之奴!
若是我拿起枪……
这不是我第一次这样想,丢掷了那无用的笔杆子,拿起刀枪去保卫自己的国土。只是每每我提起这事,林熙明就会沉默着,用一种不赞许又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我。
朝夕这么多年,我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并不愿意我去那噬人的战场,可这若是我真真切切想做的事,他不会拦着我。
他会和我一起去,我知道他定会选择与我一起参军,然后再像平日一般如同细雨无声地偏袒我照顾我,而我的这幅皮囊骨架,成为他的拖累是不用多想就能知晓的结果。
我不愿这样。
可我该如何保护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我迷茫着想要问出个答案。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连自身都未曾想明白,就忧心平天下之事,也算是庸人自扰了吧。
【七】
我与林熙明时常会上街走走,他总觉得我坐在书桌旁的时间太多,只是不知道那个一旦研究起什么难题时一动不动坐上一天,连饭都能忘记吃的人到底是谁。
漫无目的地散步毫无意义,大概只是为了享受两个人在路上闲谈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像是从北平赶到长沙时的那种“在路上”,似乎更像是魏晋时期文人s_ao客的清谈。沿街小商贩叫卖着本地酒,醉醺醺地醉汉眯缝着眼叫喊着店小二再来一盏。一切看上去都平庸而又无奇,数百公里外的炮火声传不到这里,人们也就乐得装聋作瞎,让一切都装似和平。
可是大家似乎都忽视了一点,战线是在数百公里之外,而日本人的野心却是整个华夏大地。
所以当日军的轰炸机带着我熟悉的轰鸣,伴着刺耳的防空警报之声,大摇大摆毫不作掩地从地平线飞来时,我旋即反应过来想要拉上林熙明跑。
只是右手被抢先握住,他握的很紧,像是在抓住什么至关重要无法舍弃的东西,哪怕是死亡都不可能放手。
我飞快地回忆着四周的建筑布局,在经历过北平的轰炸之后,我分外留心这些,“我记得前方不远处有防空洞。”
我觉察到林熙明的手微松,顺着我的力道向前方跑去。
未曾经历过的人们大都还愣在原地,探头探脑地像是觉得有什么不收费的把戏可以围观叫好。人们抬着头新奇地看着轰炸机在头顶飞过,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鲜少有逃难至此的人跑着寻找遮蔽物躲藏。
我知道从警报响起到轰炸开始不过是几分钟的事,躲进防空洞之前想起那些还不知将会发生什么的普通人们,心头一紧,于是大声喊道,“是空袭!”
少数人转过头来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不知所谓的傻子。
“还没打到我们这儿呢,怎么会有空袭。”
林熙明啧了一声,直接上去拉住站得较近的一对母女。
“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