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母亲的声音瞬间被破空而至的炸·弹声压了过去,炸开的炮弹推开一阵尘土。
我捂住口鼻,却还是无法控制地开始咳嗽。
我看见那个刚嗤之以鼻的人呆立在那,难以置信地抹了把脸。
“啊啊啊啊啊!”
他仓惶地冲向防空洞口,“日本人!日本人来了啊!”
我知道他摸到了些什么,那是尘土和炸碎的碎r_ou_,混杂着s-hi漉漉的血。
人们开始s_ao动着如同无头苍蝇般逃窜,我尽力地高声调让更多人逃到防空洞中去。
又是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炸开,我脚底不稳差点摔倒。林熙明向前一步扶住我,“维华,你快和他们一起进去。”
越来越浑浊的空气刺激着我的咽喉,我也不故作推脱,道,“交给你了。”
他点点头,看了我会儿,突然俯下身在我唇角轻轻吻了一下,全然不顾可能被别人看去的可能。
我心底蓦然一软,伸手摸了摸他脑后短短软软的头发。
防空洞里很是安静,只有着抽泣声和被震下的沙砾掉落在地的声音。我没有管那些向我投来的感激的眼神,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入口。
等到轰炸声密集到没有办法再在防空洞外待着的时候,我才看到林熙明扶着墙走了进来。
“没事吧?”
“没事。”
我伸出手去寻找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靠着墙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我看见他风尘仆仆,活像是一只溜进厨房偷腥却不小心掉进柴灰里的大花猫,伸手抹了抹他鼻尖的灰。
“花猫。”
他有些无奈地略略抬起头任我动作,“我不是。”
“你是。”
“好吧”,他笑了,“我是。”
防空洞里的人们木然地呆着,防空洞外轰鸣不止,我俩却像是在调情。背后的墙震动着,头顶随着每一次震动掉下的沙砾顺着衣领落进了衣服里。摇摇欲坠的危险感让我难以自禁地紧紧靠着林熙明,握着的手至始至终都未曾放开。
当一切都渐渐平息的时候,我们从防空洞里出来,入目尽是倾颓的砖瓦木柱,被震死的尸体还是完整的,只是眼鼻口溢出的鲜血让人心惊,甚至连血液都不是鲜红色的,附着着木材烧尽的灰烬,呈现着一种灰蒙蒙的赭红。入目尽是疮痍,望去遍地狼藉。
我和林熙明默默无言地走过遍地横尸的街道,难以想象,一个钟头前这里还是热闹的卖场。
作者有话要说:
勘误一下 长沙第一次受到空袭的时候是没有事先警报的_(:з」∠)_
第4章 第四章
【八】
轰炸连续了数日,我和林熙明暂居的小屋也未曾幸免。
昨日的轰炸之中,一颗炮弹叫嚣着击中了这间借寓了近三个月的屋子。这日是周六,我与林熙明出门购置一些吃食,叫卖商品的小贩在残垣断壁上买着沾了灰的青菜。谁知还未买齐想要的物什,防空警报便响起。一时间小贩们的菜篮翻到在地,人们如同鸟兽聚散,待到轰炸结束,我与林熙明回来的时候,便只看见断裂的晾衣木桩上仍旧挂着走时晒着的冬衣,那张这段时间暂寄旧梦的床被气流掀翻,飞到了十多米外。
我和林熙明对视一眼,除了无可奈何竟也找不到其他的修饰词来描述此时此刻的心情。
无家可归的我去找清华的同事,希望能找到暂住的地方,林熙明留在那几乎化为一片废墟的地方,试图翻找出一些可以带走的东西。
幸而张奚若教授租来的房子是双人间,他只需一间便好,于是把另一间借租于我们。我前去拜访的时候,他还有些担心我们俩个男人住一间是否会觉得逼仄。我只好微微笑着说当前这局势也容不得挑三拣四,不过我和林熙明虽是异姓,但情为兄弟,并不在意这些。他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约好搬来之后一起小酌几杯。
我回去找到林熙明的时候,他正站在一个木拖车边上,看着眼前的废墟。已是暮色将近,残阳斜拉着影子,天空中似乎仍旧滞留着轰炸机飞过时带过的痕迹,霞光透着薄云,竟真的如同血色一般压抑浓厚。
我走上前去,从背后揽住了林熙明的腰,他比我高上些许,我把下巴支在他的肩上,“愣着作甚?”
他看了我一眼,伸手指了指前方某处,我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是一面倾斜的石灰墙,晚阳镀上了一层血橙色。我依稀看见了一个红色的人型,心中不禁一悸。其实这样的血印这些天来可真的没有少见,只是……这一个完整的……人。
被炸·弹的冲击波重重地掼在墙上,碾成一张人型的r_ou_饼,自然会留下这么一个完整的人印。
我除了沉默不知该做出何种其他的反应,我感觉到环在他腰上的手被他覆上他的,毫无温度的太阳也默默无声地敛去最后一线阳光,没入地平线之下。
“走吧。”
“走罢。”
【九】
日军的持续轰炸,让整个长沙都处在人心惶惶的恐慌之中。我离开北平之前本想着作一本关于春秋之士风的书,只是迫于战事未曾继续,而且当前这局势,我也不知该去哪里寻找相关资料,也不知这些资料在战争结束后还能否留存……更甚,我亦不知战事何时能够结束。
迫于战事,长沙临时大学常委会决定继续南下,迁至昆明。昆明地处西南,距离前线较远,而且有滇越铁路可以通向国外,采购相关设备图书可以有比较靠谱的运输通道。若是最后内陆沦陷……也可以通过滇越铁路在外周旋,为中华民族保留最后的文化火种。
常委会最后决定,长沙临时大学由1月20日放寒假,全校师生将在3月15日于昆明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