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澜感受着凌策熟悉的气息,劳累过度的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惬意地闭上了眼。
凌策的元神忽然抬手在他眉眼间轻轻拂了拂,笑了一下,转而对着水面道:“醒过来,我能替你找到他。”
声音清越有力,语气似允诺,又像命令。
这一声落下,偌大的天地陡然掀起了飓风,一切又开始震颤,陷落。
在这一片震耳欲聋的溃败声中,原先杏核入水的地方却蓦地腾出了一方黑漆漆的洞口。
“素闻,抓紧我。”凌策嘱咐了一句,江澜立刻抱紧了他的元神,下一刻只见他朝自己莞尔一笑,纵身一跃,人便湮没在了一片黑暗里。
江澜轻轻笑出来。
没有声音,没有多余的话,笑意就从眼梢到了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君回来装了个叉,下一章就要被打回原形了哈哈哈
☆、朝来灞水桥边问
清晨的杏林莺啼燕转,几缕阳光从枝桠间投下来。
江澜蓦地睁开眼。
眼前杏林悠悠,一颗颗青涩的杏子挂在枝头,还有几只鸟儿正在树梢上张望,时不时发出一两声鸣叫。
他忽然松了口气,醒了。
回来了。
躺在松软的土地上,身旁还散落着昨夜吃剩的杏核。
昨夜他还和凌策摘杏吃,树上爬上来爬下去的好不热闹,只是黄粱一梦间,凌策便回来了。
感受着身边传来另一个均匀的呼吸声,江澜有些不敢相信地转过头,入眼便是一张熟睡的面容。
他唇角一勾,往凌策那边靠了靠,轻声道:“帝君。”
这一声帝君已经太久不曾叫过,说出来的那一刻竟有些恍若隔世。
正恍惚着,睡梦中的凌策忽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急咳了几声,猛的吐出一口血来。
“帝君!”
凌策抬手拦住江澜伸过来的手,摇头,又咳了几口,终于松开他。
江澜拿帕子给他擦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凌策这个状况他自然知道,这是元神过耗导致了反噬,而且又呕出这么多血,这反噬必然极重的。
帕子染了血,很快变成一方殷红。
凌策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须臾,又放心地收了回去,道:“无事便好。”
江澜这才记起,在还空的梦境里,他曾经被撞破了一块地方。
然而那伤是磕在元神上的,r_ou_身根本看不出来。
他再也忍不住,把帕子一扔,死死抓住凌策的手,红着眼道:“你……记起了多少?”
太久了。
他和凌策已经分别太久了。
从他将自己贬入下界,到如今,已经数百年有余。
若不是每天都在想念,他怕是连凌策的模样都要忘了。
而今这人终于就在他面前,不再是那个陌生的、没有记忆的凌策,教他怎么平静。
半晌,凌策笑道:“一些往事。”
“一些你不知道的往事,还有就是后来,我把你贬了……素闻,我贬你下界,并非是不喜欢你,如今局面,我也猜了个一二,只是不明白我为何会沦落至此,成了一个凡人。”
江澜道:“还记得凤和帝君吗?”
这一提倒是令凌策皱了皱眉,然而想了半晌,始终未果:“似乎有些印象,记不起来了。”
江澜又道:“凤和火烧落羽山,你去救了我,七天后,你把他杀了,然后你因为弑仙被天道贬入了死物道,魂魄被封印在几根竹签中。”
凌策听完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疲倦地垂了垂眼,道:“那那个叫凤和的,死了?”
“生死未卜。”
“嗯。”他也没有多问,想来记忆残缺,问了江澜也是一头雾水,当下之急,还是先出去这一方长生境才好。
凌策恢复了记忆,又加上成为凡人和江澜这几年生活在一起的记忆,脑子里还是有些混沌。
时而会有一种那些恢复的记忆是错觉的感觉。
一个凡人突然记起了前尘,发现自己竟是九天上寥寥无几的尊神,自然有些如梦似幻,似真还假的感觉。
若不是他真的恢复了那么一点点修为,他真的会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癔症。
梦境里消耗了太多精神,醒来便有些不支,凌策由江澜扶着,回到了还空住的小木屋。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木鱼声,昨夜燃着的香也散尽了。
梦境里数年的光y-in一晃而过,于今不过是一夜之间。
推门而入的一瞬,映入眼帘的是一尊佛像,和佛像前跪着的人影。
江澜扶着凌策走过去,看见了一个木盒子。
还空察觉到他们来了,从身旁盒子里取了一支线香点燃了,空气里飘起一缕淡淡的杏花香。
“后来我多次下山寻他,始终无果,最后我不顾师父和主持的反对离开了寺庙,一直四处流浪找他。”
寂静的房间响起了还空的声音。
七八个春秋寒暑,披过星戴过月,跋过山涉过水,曾在寒冬于街头奄奄一息,也曾在盛夏于深林走投无路。
可他都熬过来了。
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楚珂是妖,为此他拜访过虚无缥缈的灵山,也去过久埋地下的深坳峡谷。
路那么长,哪里都没有楚珂的身影。
他甚至一度陷入绝望,却又突然在某一天,在寒夜里遇见了一个提着灯笼而来曼妙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浅绿的贴身纱裙,勾勒出唯美的玲珑曲线,手里的灯笼散发着橘黄光芒,随着步伐身姿而摇曳。
她对他说能帮他找到楚珂,他就信了。
他随着她来到了千顷陂,开始了一生的噩梦。
在这无尽幻境中,他无数次自尽过,却总能在第二天完好无损的醒来。
他开始日夜颠倒,开始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开始越来越嗜睡。
好像梦里的他才是真的他,依旧能和楚珂游山玩水走街串巷,好像楚珂从来没离开过他。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天天一年年,浑浑噩噩,不辩春秋。
直到,江澜闯入了这单调的杏林。
“梦里两位说能帮我找到楚珂,我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梦中对两位造成的伤害,十分愧疚。”
江澜一声不吭,转头看凌策,想问问他的意思,然而对方咳嗽了两声,指了指盒子,轻声道:“打开。”
还空先是一愣,然后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和梦境中的一样。
凌策走到跟前看了一眼,道:“给个信物罢,找到楚珂,我会交给他。”
江澜和还空同时瞪大了眼,未曾料到凌策是真的要帮忙。
而凌策自顾自道:“千顷陂是个长生境,我大抵知道此境主人的目的了。”
既然凌策要出手,江澜也知道他是有把握的,便不拦他,只是担心他身体这么差,能否经得起劳累。
他心道:若是帝君不行,也还有我,至多不过我去找人,辛苦些也没什么。
他不禁好奇道:“什么目的?”
凌策有些不支,席地而坐道:“长生境有个鲜为人知的用处,便是能吸取活人的生气,使魔族之人化为凡人。”
这话一说完,江澜瞬间皱起了眉头。
凌策继续道:“只是要彻底将魔人净化为凡人,需要极长的时间,越是入魔深的,需要的时间越久。”
江澜疑惑道:“所以,帝君的意思是,凤和想要借此变成一个……凡人?可凤和不是魔族啊。”
“凤和?”凌策挑眉一笑,“原来这千顷陂的主人是凤和?”
“嗯,”江澜不太情愿的应了一声,“就是你之前遇到的那个,提醒你小心的那个人。背着剑匣,穿着黑色袍子,还有——”
凌策忽然开口打断了他:“那便是凤和?”
“是了。”顿了顿,江澜也坐在了他旁边,不解道,“可凤和不可能是魔族的。”
一个和凌策几乎平起平坐的尊神,若是入魔,必然要引起天界一片惊涛骇浪。
然而凤和活了这么久一直相安无事,没有一丝入魔征兆,又怎么会成了魔?
魔人和仙人身上的气息是截然不同的,而且无法掩饰。
一个魔人可以将自己伪装成凡人,却做不到伪装成神仙,更可况凤和那种境界的尊神,不是谁都能伪装出来的。
凌策道:“凡事都有例外,凤和是仙神,就不能是魔人了吗?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他造就千顷陂,还处心积虑把人骗过来的原因是什么。”
“权且当他如此罢。”眼下还不急此事,最急的是如何走出千顷陂。
“好说啊。”
正当愁思之际,忽听凌策轻飘飘一笑,江澜朝他一挑眉。
怎么好说?
凌策笑道:“既然还空是被提灯笼的绿裙女领进来的,那女人自然有办法出去,在她身上打主意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