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聪明似乎是那种人,一生都是养尊处优,背着唐诗宋词,四书五经,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用为生计发愁的书生。而现在他穿着破破烂烂的乞丐衣,安身在这样的破庙下,饥渴交迫,也许比这样自足自乐的乞丐还不如。小酒心中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书生一直不来,小酒也懒得过去再去请,小酒觉得人如若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不能主动去追逐,结果因为这样而让自己不快乐,那是自己活该,决不能怨天尤人。火在这里,书生却碍面子不肯来,死了也不能叫冤枉。
小酒把一颗花生米抛上很高很高的地方,然后张大了嘴巴,等它掉落到自己嘴巴里。过了很久都没有看见它掉下来,张开眼,看见横梁上倒挂金钩的老顽童调皮的笑着,嘴巴鼓动,不用说,那花生米都在他嘴巴里了。
小酒邪笑,从纸包里掏出一把花生米,一起扔上去,星星点点,暴雨梨花针都没有那么恐怖,那老顽童在横梁上不住的闪躲着,口中要死了,要死了的叫着。
喧闹持续了很久,莫聪明一直没有过来。火慢慢的熄灭了,燃烧过后黑焦的木头上,红色的火焰晃晃悠悠的跳动着,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睡去了,刚才还热热闹闹欢笑不断的庙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外面的雨也快停歇,点点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变的稀稀疏疏,而明日,等太阳上山的时候,他们都要出去乞讨维生。地位卑微,却依旧开怀的笑开怀的跳,今朝有酒,醉死了就算了,明朝起来,再要点来。
几个小孩的冲动劲还没过,拉着小酒要问他杂七杂八的问题。小酒吃着花生米,喝着小酒,有问必答。无论是野史传奇听闻传说都在小酒的嘴巴里活灵活现的演绎着,叫围着他的小孩子们听的津津有味。
“话说九公主,身高有那么高……”小酒真起身,跳到放贡品的神桌上,伸手到极限。“那么高,你看高不高?”
“高!”小孩子们齐声喊。
“体重有那么重,比四个小胖加起来还要重,而且啊,她长的一脸的疙瘩,就像是一只蛤蟆,那些侍女都不敢抬头看她,就怕吓死。”
“好可怕!”
“有一年,那时候有一个小侍女,才十岁那么大,就好像她一样,长的那个叫好看,一双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那脸红彤彤的。”小酒突然伸手点到一个女孩,那女孩缩到旁边的男孩身后,紧紧的抓着男孩的衣裳,却还是探出半个头来。
“然后呢?”有人轻声问。
“然后啊……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惹的九公主不高兴,当场就站起来,抬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巴掌,啪的一声,那牙齿都一颗颗的掉落在地上,那女孩满嘴都是血,还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求饶,可是……”
“可是什么?酒爷,你说啊。”
“可是啊,再也没有人看过那侍女第二眼,据说,九公主屋子前的池塘里,夜夜都会有一个哭泣的声音在说,不要杀我啊,不要杀我啊……”
“啊!”小孩们被突然摆起脸来尖着嗓子装出女声的小酒吓了一跳,都跳起来,纷纷做了鸟兽散。跑到各自的地方,埋头躲进梦里。
小酒双手叉腰,站在桌子上,得意的大笑起来,等过了些时候,所有的人都睡了,破庙里大小呼声交错在一起,高低起伏交错着。
小酒跨过了无数躺着的人,才到聪明的旁边,聪明已经舒展了身子,端坐着,头斜靠在墙上,若有所思。仔细一看,莫聪明的眼睛闭起,俨然已经睡去。小酒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端看了聪明片刻,聪明不知道有人看他,睡的昏昏沉沉,不住的点头又猛的抬起。
小酒低头在地上找了跟稍微细点的稻杆,拉软了以后,靠近聪明的耳朵边,轻轻的刮着他的耳垂。
在睡梦中的聪明觉得耳边瘙痒,无意识的拼命摇头,想甩开那种感觉,等甩完头,感觉消失,过了片刻,又开始痒。
小酒的一只手堵着嘴巴,一只手拿着那稻杆,逗弄着沉睡中的莫聪明,看他在睡梦里拼命摇头的样子,笑意就从肚子里滋生,咕噜咕噜的冒出来,到了嘴巴,差点化成大笑。
“呆子,你真可爱。”小酒放下稻杆,把头凑近莫聪明的脸,聪明白白的脸被那跳跃的红色微光照的忽明忽暗,那张脸,看久了,生出一种感叹,多么让人觉得舒服的一张脸。
世界上的人的脸,各不相同,美丽丑陋年轻衰老稚气,有的连着心,有的却是戴了面具做人。在小酒不长的岁月里,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以及那些或者可憎或者可爱的脸,却是第一次瞧见了这样的脸。温润,可爱,干净,痴傻,叫人能放下心来,发自内心的回给他笑容的脸。
小酒看的入了神,而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慢慢的张开,对上他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那个跳闪的自己的脸,一口气哽在嗓子眼上。
聪明张开了眼,却是双眼无神涣散,好像魂不在那里,过了片刻,又慢慢的合上眼睛,身体却朝一边倒去。
小酒的气这才咽下去。
“魂还在魂还在。”小酒拍着胸膛,安抚自己的灵魂。聪明倒到了地上,被地面的凉意浸透,跟走进了一个黑暗的无尽深渊一般,手脚缩成一团,环住身体。
小酒看他那么可怜,回到属于自己的神案上,爬上神像,把原本盖在上面的那块布扯了下来,黄布上面用金线绣着些菩萨神兽,掂量一下倒也是厚重的很,下了神案,小酒冲着那个已经褪了大半漆的佛像说:“人人都说我佛慈悲,既然你大慈大悲,帮下人应该不介意吧?爷借你衣服去给书呆子盖下,也算是替你做件好事。”
走到角落,把那块布遮盖在聪明身上。
聪明梦见自己走在黑乎乎的走廊上,前面回荡着细碎的脚步声,像是一个人在努力地奔跑,脚步声一层层的回响在耳边,就在前方,却是到达不到的地方,而她也跟着跑起来,她的速度太慢,跟不上那脚步声,无能为力的任由那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消失在这样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上。聪明感觉到刺骨的冷,她在梦里缩起自己的身体,身体还是年幼时候的那种,手脚纤细,长的跟猴子一样,可以把自己抱的很紧。
这时候现实里有厚重的东西压在她身上,让她稍微脱离了那个梦境,稍微清醒了些。她微微张开眼睛,看到眼前盖到脖子上的是一块厚重的布,而一个细瘦的人背对着她走远。应该是那个叫小酒的乞丐的。
聪明把布拉高了些,拉到脖子上,调整了姿势,又再度睡去。
这次,没有那么冷,睡的沉稳。
第九章
第九章
小酒一如既往的被外面叽叽喳喳热闹喧嚣的鸟叫声从睡梦里叫醒,舒展身体,伸个懒腰,慢吞吞的从她的神案上爬起来,走出破庙,去呼吸一天中最清新的空气。
昨晚下过雨,外面的空气格外的清新,眼前的一切都被洗了一遍,树上的叶子都格外的青润可爱,连那天空中飘过的白云都白的像棉花一样。
小酒就坐在庙前的石阶上,肚子饿了就自己咕咕的开始叫,可是小酒就是不想动,现在他的心思在天边飘过的云上。
有人走到她的身边,站定。
小酒知道除了昨儿被他耍了以后迷路到这里来的书生外不会有他人。那么轻柔斯文的脚步声,跟这个人一样,一步步都走的慢吞吞的。别人都是一股脑的冲过来,脚步声忙乱。
小酒继续拖着他的下巴,头顶的蓝天一朵云晃晃悠悠的飞过去,而聪明这朵大乌云遮在他面前。
聪明今天没有穿他的那身白衣,白衣未干,晾在一边,柱子上绑了一根绳子,上面晒着一件衣服,风吹过的时候,那白衣飘起,跟要飞不飞的风筝一样。
聪明扫干净脚下的石阶上的尘埃后,才坐下,递给小酒一个白馒头。小酒看了眼那细面馒头,白花花的一个,虽然已经冷了,可是美味依旧,尤其是现在他的肚子空荡荡的,正需要东西填补进去。
小酒不客气的拿了那馒头,大口的吞起来,而聪明小口的吃着他自己的那份。两个人安静的吃着,风轻轻的吹过他们中间,带着远处林子里莫名的花香。
小酒把他绑在腰间的那个葫芦递给聪明,也同样是一言不发,示意他喝下他送上的礼物。
那葫芦才递,清冽的酒香就先飘了过来,聪明拧紧了眉头,摇头,面有难色。
小酒却一副“是朋友才看得起你才给你”的样子,叫聪明不好退却,碍于面子,他接过葫芦,凑近嘴边,小小的喝了一口,那酒倒进喉咙里,就跟一把刀子插进喉管一般,一路刺下去,让她的身体内刹那爆开火星子。聪明捂着嘴巴,脸皱成一团。
而小酒却转过头去暗笑。
聪明捂着嘴巴憋了一口气,那火焰在身体里猛然燃烧又立刻熄灭,而后一股甘甜从嗓子眼里泛出,循着血液走遍全身,反倒是精神大振。聪明一向不曾沾过酒,第一回喝自然不懂这酒的滋味,小酒看她的神情舒展开,已经尝到了这酒的真正的韵味。
“如何?”
聪明点点头,虽然自小没有喝过酒,不懂什么是佳酿而什么又是糟粕,但现在感觉着实不错。
小酒又递给他,聪明推却,说:“酒这东西误事。而我一介书生,不该沾染。”
小酒翻白眼。将酒葫芦寄在腰上,晃悠晃悠的朝前面的林子走去。
聪明跟上脚步,说:“小哥要去哪里?”
小酒自顾自的往前走,一边说:“去撒尿。难不成你要跟?”
小酒没有看见聪明的脸红了大半,脚步缓了些。想聪明虽然是男儿打扮,但是内在也毕竟是女儿家,对于言语上这样粗陋的表示,感到无比窘迫。
但是人有三急。这和是男人女人或者根本不是他们中间的一种都无关,是本能需要,聪明现在就被这样的本能需要给熬的心慌。
破庙里都是人,老人小孩还要大堆爷们。外面是一大块空地,一马平川,半点阻挡的东西都没有,能遮掩的地方就前面的林子,林子挺深,远远看过去,有些幽深。让人不愿踏进。不知名的鸟儿咕咕的叫声回荡在其中,让人毛骨悚然。而密密麻麻的树冠遮挡了阳光,只有几缕金光从树叶的缝隙间射进,插入大地,照亮了些许地方,留出了更多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