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救那个孽子?若不是拜他们母子所赐,我那十几年怎会过得那般屈辱?”
萧栈有些激动,质问之后又因情绪咳了一会儿。
沈良承没有立即说话,只站起身来给他倒了一杯温茶。
“……十一……”
萧栈水送到嘴边,听见沈良承这样叫他愣怔了一瞬,才有些颤抖的抿了一口水。
“老师也是人……老师也有杀到手软的时候……”沈良承说完了一笑:“这一回连你的亲儿子也要交给老师去杀吗?”
“他谋逆!”萧栈眼里闪过一瞬寒光,在看见沈良承略微佝偻着的身影的时候又缓和了下来:“老师觉得该如何处理?”
沈良承摇了摇头:“老师杀累了,这些年为了你,老师什么都丢了,如今就想保住当初那一点点的良心和我沈家的子孙……十一,你也这个年纪了,不怕会报应吗?”
萧栈没想过沈良承居然敢这样诘问,心里隐隐有怒气,闭口不说话。
“自古以来,这龙椅底下垫着的都是血r_ou_白骨,这由不得你,所以老师愿意为你趟路,老师愿意……为你死……可,十一,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又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萧栈在听见那句“愿意为你死”的时候,心跳都像是要停了。
这是他这些年来最想听的一句话。
就算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相信沈良承说的是真心的。
只可惜,这一句话实在让他等得有点太久了。
久到他们都已经老了,再也没有当初那种悸动,只剩眼前最现实的日子。
“……这一句话只能救得了你的沈家!”
“老师没想要利用你,”沈良承拿过萧栈手上的杯子随手放在身边地上继续道:“你杀了我,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因为当年那件事让你觉得不安了,沈家的子孙和雁文,老师给他们求个情,流放了吧,离你远远的,随便哪里都行,能不能活命就看他们自己造化吧。”
萧栈什么都没答应,只沉默着闭上眼。
沈良承从萧栈寝殿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飘了清雪,冬天是真的来了。
沈家被圈禁的消息震惊了朝野内外。
没人知道前一刻皇帝还能信任的将茂亲王谋逆案交给沈相主理,后一刻却将沈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原因。
可若说沈家从此失势,偏偏每日清晨都有官轿抬着沈相往刑部而去,茂亲王的案子仍旧是由沈相在审,他说谁是同党,皇帝便命人彻查。
如今真是再也没有人能猜明白皇帝的心思了。
所有人都茫然的,看着局势往未知的路上发展,却没人能懂得要如何应对,一时之间满朝上下人心惴惴。
对于当年皇帝与沈相之间的情谊到底有多深,沈展翼并不算清楚,但萧栈没有下杀手,甚至没有收监,这就表示,皇帝心里对于沈家仍是心存旧念,这让他多少也是安心了那么一点,虽然只是一点点。
他们如今被困在府里,但好在境遇不算多遭,吃穿用度一点也没有受了委屈。只不过是除了沈相都无事可做,整日闲着之余,沐晨自然而然便成了全家人的玩具。
沈父、沈母刚看过沐晨离开,沈展翼的两个哥哥沈展峰、沈展智就又来了。
兄弟两人都已经成亲,但这一次被急召回京,家眷并未同行,想来现在应该也与沈家差不多情形,虽好不到哪里去,却也坏不到哪里去。
“沐晨!到这儿来!看大伯手里是什么!”
“沐晨!来这儿,来吃好吃的!”
兄弟两个毫无形象的蹲着,面前地上铺着厚厚的棉褥子,屋里火盆烧得正旺,沐晨就趴在棉褥子上看着大伯、二伯。
沈展峰拿了一个手鼓敲得咚咚响,想要引着沐晨往他这边来。
展智则端着冒着热气的j-i茸粥,不停的诱惑。
沐晨听见鼓声,刚往那边爬了两步,展智就拿着勺子在他的小嘴上抹了一点粥。沐晨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举起来的手就有些迟疑了。
小脑袋转到这边看看,又转到那边看看,想着要玩,却又舍不得放弃吃,一时急的又是哇哇直叫又是蹬腿踢脚,惹得一屋子大人都忍俊不禁,乐不可支。
沈展翼掀开棉帘从外面回来,见大家都笑得正欢便定了定神问:“这是又有什么故事?”
金万两将沐晨抱在怀里,一把将手鼓抢过来塞在儿子手里笑道:“大哥、二哥真小气,说是拿来给沐晨的,却只自己玩儿的乐呵!”说完,又将j-i茸粥放在桌子上,让沐晨坐在自己大腿上,一口一口喂了起来。
“谁让你两个嫂子不争气,这不是还没这么玩儿过吗!”沈展峰笑呵呵道。
“想要我们沐晨给你打发时间也成……”金万两抬头看了大哥一眼,神情狡黠:“拿银子来!”
“……我说,弟妹!好歹沐晨那也是我们的侄儿呢!跟他玩耍一会儿这么还得花银子?”
沈展翼哈哈乐道:“我也觉得该交银子,沐晨出生和百天的礼物可还欠着呢!”他一伸手:“现在拿来!”
“啧啧!真是!你怎么被雁文教坏了!好了好了,等我回去点算点算,看我屋子里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沈展峰故意拉长了声音,隔了一会儿道:“好去讨个也这么会算计的,省得以后吃亏啊!”
兄弟三个又说笑了一会儿,才各自散了。
等人都走了,沐晨的半碗粥也吃得差不多了,沈展翼便让n_ai娘将他抱了出去,脸色也凝重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金万两见了,心里一紧,连忙倒了一杯水给沈展翼问。
“……你和沐晨得尽快离开。”
金万两微微楞了一下,下意识道:“为什么?我们走了,你们怎么办?”
他虽然对于几十年前那件案子所知不多,但也明白自己只要一动作,就会连累沈家变成逆贼同党,欺君、谋逆哪一个罪名都够抄家灭族的。
且不论他是不是能逃出生天,就算是真的让他逃出了皇帝的追杀,可要拿沈家这么多人的x_ing命换他父子两人活命,他也觉得今后的日子也没什么意思了。
“早就应该送你们走,不过那时候觉得可能还没有真凭实据,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看……”沈展翼叹了口气:“爷爷和我是有些托大了。”
是不是要送金万两父子离开,沈相和沈展翼也商量了几次,但始终都觉得可能还没有到那样的地步。比起铜墙铁壁一样的沈府来说,无论去哪里都算不上保险,与其路上遇袭,倒不如就守在家里,一家人总是有些照应。
更何况,如果皇帝真是铁了心要斩Cao除根,金万两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反而是待在沈相身边更能让萧栈有些顾忌。
但现在情况却又不太一样了。
沈展翼不能出府,但与外面一直用他豢养的那只鹰来互通信息。
琅明义今日早上就传了消息来,说是皇上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昨晚找了鸾鹰卫的头领去说话,今天一早的时候,那头领则来告诉琅明义叫他加紧京畿要防,一旦有对太子不利的,可便宜行事,甚至先斩后奏。
沈展翼一个人在书房里琢磨了很久,觉得,这是皇帝在布置什么。
京城守卫是琅明义的职责,皇帝要交待他事再正常不过,按道理没有必要让鸾鹰卫首领传话,除非是他不想别人知道他找了琅明义。
弘举的案子还在审理,皇帝身体不适的时候夜召琅明义的确会生出许多猜测来。
这其中,皇帝病重,自知不好,要交待后事的怀疑就首当其冲。
再加上沈相前一晚也被急召进宫去议事,现下也没有回来。两下摆在一起,沈展翼隐约觉得,一定是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事实。
皇上怕自己哪日真的驾崩,京中会有人在新旧君主接替这样最脆弱的时候作乱。
而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手软,更何况是金万两呢?
沈家经此一事居然还能不被抄家、不被下狱、不被株连九族,实在已经是皇帝对沈相最大的容忍了,只怕对金万两却是要在他闭眼前除掉了。
所以,无论如何,沈家现在已经不足以护得住金万两的周全了,他和沐晨必须得离开。
但这些猜测沈展翼并没有与金万两一一分说。
金满仓上一次引开弘举注意力之后,就悄悄的潜回了京城,由他照顾和保护必定能放心,裴安又是心思细,脑筋灵的,且照顾惯了金万两父子,也是个好帮手。
但只有这两个人肯定不够,然而,以沈家现在的情形,要在府中再多安排几个人出去实在太难,沈展翼一时间的确是难以想出好办法来。
金万两想的根本就没那么远,这种从一丁点的风吹Cao动里预测未来的事他可学不来,但有福同享,有难适当得当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当然,这个适当是要严格分析利弊、盈亏的。
显然,跟沈展翼有难同当是不容置疑的一件事,所以即使沈展翼已经决定了要护着他和沐晨两个先逃出眼下这困境,他也没有因此开始筹划起来,反而拍着沈展翼的手宽慰他:“我们跟你在一起挺安全的,没必要走,再说,一旦我们走了,沈家不是正好落了口实?”
“管不了那么多了,爷爷昨天晚上被召进宫里议事,现在都还没回来,我心里觉得不踏实……恐怕是皇上大限已到,只怕他在西行之前一定会有所行动!我不能看着你们坐以待毙!”沈展翼眉头紧锁,眼下青黑一片,显然昨夜根本就是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