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把洛行云压制在一个小悬崖边上,后者悬空的脑袋下便是不知日月流淌不息的冥江。
地上尖锐的石子戳得人生疼。
“看在你即将去死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罗刹脚下慢慢发力踩上了洛行云的腹部,看见后者疼到几乎要蜷缩起身体,而后咳得吐出了几口血才满意,拖着自己被折断的左手弯下腰。
“当年你娘出事的时候堂主赶了过去,然而他空着手回来了。试问堂主是什么人,他亲自出手还有抓不住的凶手吗?”罗刹拍了拍洛行云的脸狞笑道。
“所以根本就没有凶手!吴家没有一个人手上沾过你娘的血!!你说!你就凭一人之意灭了吴家,你是不是刽子手?!!你是不是该死?!!你死一百次都不够还!”罗刹情绪十分不稳定,眼见着就大吼起来一把死死捏住洛行云的脖子。
洛行云被掐得无法呼吸,原本无力半闭的双眼却猛然睁开来,伸出一只手抓住掐着自己的手,断断续续却y-in冷道:“你...有何...证据...”
说完竟不顾内伤和身上不断流血的伤就强行撑起身,用力将罗刹一脚踹开。一瞬间能够呼吸只是让他咳嗽得更为剧烈,几乎每咳一声就带着一阵是心裂肺的疼痛,顺带吐出一口血来,于是他只能捂住嘴压抑住。
罗刹被他踹得打了个滚,却一把摸到了掉在地上的匕首。
”呸!不需要证据,堂主就知道一切!可惜,你不会有机会去问了!”罗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反手一转就往洛行云身上刺去,“这下就送你上路!!”
洛行云避无可避,他只是冷眼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锋芒,垂下眼眸。
然而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和一只手就齐齐飞下了断崖,没入湍急的冥江之中。
罗刹怔怔地看着自己右手那堪称光滑平整的切断面,刹那脸上尽是不可置信。手上的血喷溅而出,沾了他半边脸,显得可怖又可笑。他忙咬牙将手臂捂回怀中,转头看向从小竹林中几步走出来的青衣身影,一时说不出话来。
等那人越走越近,罗刹这才认出了这就是自己这趟镖的目的,当朝太傅的二公子,历万书。
历万书往前一步,罗刹就万分警惕地往后挪一步。
他几步走到那个狼狈不堪地蜷缩在地上的人身边,蹲下来,伸手探了探后者的脉搏,而后扭头对刚赶来的一个女子低声道:“看好他,别让他动。”
话毕缓缓抬头,看向罗刹。
天色太黑,历万书其实根本看不清洛行云身上有多少伤口,只是凭借那一股子他十分不喜的浓郁血腥味以及那人原本白色的衣领竟已被浸染成了深色来判断。
他想,是不是他再来晚一步,这个刚被自己寻到一点方法抓住的人就没了?
洛行云,你这条命,以后只能是我的。
心里莫名升起一阵火,不知是气地上那个不知道保命,还是气将洛行云打伤的人,亦或是气自己。
而罗刹在不远处不甘心地盯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洛行云,却又抬头看着那个一脸平静看着自己的历万书。
他想起当初拿到这个历万书的画像时,画中人温文尔雅,嘴上挂着一抹浅笑,一身青衫手执一把扇,明明就是个病弱书生的模样,怎么今天看到的人与记忆中的人如此不同?
这个人面无表情,眉眼间还看得出一股子y-in冷,而且武功...深不见底。
洛行云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睡了很久。
期间似乎能隐隐约约听到那假书生不厌其烦地叫他,还啰啰嗦嗦地说了什么。
而后他觉得自己多半是被那假书生的啰嗦烦得不行,挣扎着从一片混沌中脱身出来,微微睁眼就是一片光明,他整个就清醒了。
自己正躺在床上,此处像是什么院落,窗外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几只麻雀在那头叽叽喳喳地蹦来蹦去。洛行云十分缓慢地动了一下,就感觉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提醒他那一战有多惨烈。
他皱眉再动了一下手指,才刚要掀开被子,突然发现窗口那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圆球,因为背着光的关系,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是一颗脑袋,一颗睁着一双大眼睛的脑袋。
“...”洛行云张了张嘴,发出细细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洛大哥!你醒了?!我去找历大哥来!”素月华压根没听见人家细如游丝的声音,直接一嗓门盖过,自个儿激动起来。
“等...咳咳!等等!咳咳咳咳!!给我拿点水...”洛行云忙道。
素月华一愣,忙从窗口缩回了脑袋推开门屁颠屁颠地进来,从桌上倒了一杯温水给他。
几口水过喉润了润嗓子,洛行云才问:“这是哪?”
“这是落凡山庄旁的一个院落。”
“我躺了多久?”
“三天了。”
素月华看他欲言又止,便十分口快地道:“历大哥去帮你煎药了,这个时候也快回来了,洛大哥好好养伤吧,不用担心。”
洛行云:“......”
他到底哪块脸部的r_ou_露出担心的样子了?
“洛大哥,那刺客当真凶狠!你武功这么高都被伤成这样,幸好历大哥赶到,要不然你就没法看见今天的太阳了...”
洛行云便皱眉:“谁告诉你那是刺客?”
“本来看着就像,不过历大哥说那是来杀他的刺客,你帮他挡了下来!”
洛行云眨了眨眼睛,神色莫名。
自己会与那罗刹拼死一战,多半是因为这人是来寻自己仇的,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但在那书呆子看来,自己不就是不想刺客伤到他才独自将刺客引走的?
若是在...那夜假书生说那番话之前,自己是不会介意让那家伙误会欠自己一个人情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可真是一点都不想历万书觉得欠了他什么人情。
“嘎。”门被推开,洛行云看见一袭青衣的历万书端着个碗进来,两人的视线就这么诡异地撞在了一起,几乎是瞬间,洛行云发现后者的眼中有什么一下子亮堂起来。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历万书沉默地将碗拿过来床边忤在那里简直像一颗树。
素月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了一会儿,就十分识趣地找到了事做:“历大哥,我去将伤药和纱布取来。”
说完就飞快地溜出了这氛围诡异的宅子。
“喝药吧。”历万书坐在床边上,把手中的碗送到了洛行云嘴边,一手拿起了勺子,看起来似乎想喂他。
“...我自己来。”洛行云果断伸手扒住了碗,历万书也不打算跟这个伤者较什么劲,十分从容地放开了手。
洛行云一口将碗中看起来苦得出汁的药喝下,最终却着实尝不出什么味儿来,满脑子都是自己要不要将那刺客的事说一番的纠结,但说多错多他也不是不知道,一下子整个人就十分不知所措了。
“...阿云。”历万书终于开口,只是一手接过碗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又顿了顿,慢慢地坐在了床边。
洛行云看着突然靠过来的人,实在不习惯和他人靠太近便不由得想要往床里挪一下,却没想到才抬起手历万书就突然发力把他一把揽进怀里,那力道可谓是不容反抗。
洛行云脑中的各种思量顿时被对方一个突兀的举动打散,只觉得有些无措,脑袋还被一只手压着被迫搁在对方的咯人的肩上。
洛行云稍微动了动,心想都被你救了一会如此抱一下也无所谓,便道:“喂...”
“那夜我赶到竹林时,天太黑了,我看不清楚,真的以为...你就这么没了。”历万书无视怀中人的挣扎,手臂中的力道加大,低声道。
这低沉却温和的声音钻进洛行云的耳朵,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身体一僵,停下了挣扎。
这句话的字并不多,所含却太多太多,多到他洛行云承受不住。
自娘死后,他想过世上大抵是无人会在乎他的死活了。更何况他身在齐玉堂这种无半点人情冷暖可言的地方,还算半个正道人人口中喊打喊杀的魔头。
他觉得自己早已是个死人了。心死了,人还能活么?
但这个人,一个明明从头到脚都是虚伪的人,却偏生要把他所拼力遮掩的麻木的心态打破,不知疲倦地给他早就枯死的心浇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明明把自己遮掩得云里雾里,不想暴露半分底细,却又颤颤巍巍地掏出了一片真心给他看。
可试问他一个刽子手,何德何能...要如何,又要用什么去接住一个人捧出来给他的半分真心?
他不敢接,亦接不住。
历万书就这般抱了一会,似乎是怕压着他的伤口就很快松开了手,只是下一刻又极为不安分地用手勾起洛行云的下巴,甚至将脸靠了过来,二者呼吸交融。
然而洛行云在清醒且吃过一次亏的状态下怎么会被他轻易得逞,他用左手拍掉对方的勾着他下巴的手,右手一摸身边的映月,用剑柄侧着抵上对方的下巴。
洛行云扬眉看他:“我说历君子就这么对待一个受伤的人?”
历万书面不改色:“我怎么对待你了?”
这家伙脸皮厚的像堵墙,丝毫不以被男子用这种姿势调戏为耻,反而想就着这个姿势慢慢靠过去...
“刺啦!”寒光一闪。
长剑出鞘,猛然c-h-a在某人的两腿之间的床板上,冷光烨烨,且恰好把某人的衣摆给钉住了。
历万书神色微变,喉结滚动了一下:“...阿云你是想要我下半生难以快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