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一阵唏嘘。
江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一想,又叹道:“也是,据说安阳侯还被灭了满门。我记得四年前,各地城门还曾有官差把守,说是要彻查安阳侯的妻儿。也不知这四年过去,这人抓起来没有。”
梁之平一笑:“这都是说给下面的人听的,其实哪里是这样。”
江烟看着他。
梁之平看了看周围,身子往江烟身边凑近了些,声音低下来,几乎是同他耳语道:“我从前在金陵城的时候,听到的和你说的一样。后来来到这汴京,我才又听到一些消息,当年安阳侯下狱,他的妻儿早已被抄斩。今上不过是借着他的名目去搜罗别的人。”
江烟看着他道:“谁?”
梁之平继续道:“南楚皇子。”
江烟没说话。
梁之平又道:“据说当年北梁打入南楚皇宫之时,当今圣上将南楚皇室屠戮殆尽。倒是有一个位份很低的宫女怀着孕,不知在谁的帮助下竟然逃走了。今上想一绝后患,又怕这件事声张出去,惹得那些反梁复楚的人在自己之前找到了这皇子,这才借着这个安阳侯的名头找人呢。”
江烟心底震惊,良久才叹道:“没想到这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一件事,里边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圣上之意,确实难测。”
梁之平道:“所以才说,做官难啊。这底层的倒也罢了,又能知道多少事,越往高处走,掌握的秘辛越多,想要脱身也就越难。”
江烟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还没从刚才听到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江烟是真没想到安阳侯的真相竟然是这个样子,看来许多事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就譬如说明玉公主,这天下凡是没有亲眼见过明玉公主,而只是听说过她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个生活糜烂的女人。她必定长年浓妆艳抹,举止轻佻,甚至因为醉酒神志不清。然而只有亲眼所见,江烟才知道明玉公主并不是这样,反而是一个很大气,英气勃勃的女人。
江烟不禁想到今日明玉公主说他像她的一位故人,而三年前,燕行也曾把自己错认为一个女人。他容貌肖母,难道他娘就是明玉公主的故人,是曾被燕行辜负过的那个女人吗?
可是燕行在听过自己的年纪后,又确定说自己不是对方的儿子。这说明,起码在自己出生的那一年,燕行还同那个女人认识,或者知道她的消息,起码知道她并没有嫁人生子。
那么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不仅身份不凡,而且自己还同她长得像,难道他娘还有胞妹没有同他说过吗?
江烟想到这里,才发现自己竟然对自己娘的娘家一无所知。他小时候看人有外婆,还问过他娘,他娘说她家乡发了大水,她是逃出来后被他爹捡回去的,最后就嫁给了他爹,那自然就是没有娘家了,他也就没有外婆。
江烟想起燕行曾向他小师弟要走的那本神阳谱,他在看到前几页时目光中所流露出的留恋。既然能为神阳谱补齐前几页,那这女子必定是与云国有很深的关系了。他同一个与云国有关系的人长得像,岂不是说他娘也同云国脱不了干系?
他不禁想起方才听到的消息,又觉得事情恐怕不仅仅是如此。今日明玉公主那语气,似乎对自己的事情知道得十分清楚。
江烟想了许多,一路上就颇有些心不在焉。梁之平也沉浸在今日的喜悦中,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反倒是商宁担忧地看了他师兄好几眼。
一行人走到汴京恢弘的城门口时,江烟的神思终于拉回来了一点。他瞥了一眼从方才就一直沉默着的毫无存在感的燕行,转头同梁之平道别道:“明日路途顺利!”
梁之平笑道:“你们也是!这次去庐阳,最好拿个武林盟主回来!”
江烟笑道:“我不行,不过我师弟应该可以争一争。”他说着,两眼弯弯地拍了拍商宁的肩膀。
两个人道别完后,江烟他们就往城外走去。
燕行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距离,便告辞道:“我就不去庐阳,去别处潇洒去了。你们珍重。”
他说着,正要离开,就被江烟叫住:“等等,燕前辈。”
燕行没有回头。
江烟道:“燕前辈先前本来就要走,却推开别的事特意陪我来一趟京城,想来燕前辈是知道一些我的事吧。”
第40章 庐阳(一)
燕行长叹了一声。
江烟看着他的背影。
燕行转过身来, 看着他道:“你想得不错,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差不多算是知道了你的事情。”
江烟见他这模样, 挑眉道:“因为这张脸?”
燕行点点头,道:“因为这张脸。”
江烟:“……那燕前辈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燕行慢慢道:“也不是。”
江烟当即道:“那你倒是说啊!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燕行:“……”
燕行看了他一眼,叹道:“你也长这么大了,确实是该知道一些事情了,要知道一味的保护对你而言并不是好事。”
江烟点点头。
燕行看着他道:“所以为了你好,我就先走一步了。”语罢,他骤然纵身一跃,运起轻功,几个起落就不见了人影。
江烟:“……”
江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正在心里郁闷之际,就感到后背上一只温热的手覆上来,还轻轻拍了他。江烟转过头一看,就见他小师弟靠过来, 虽然面无表情, 但眼睛一直注视他。
江烟本来很是纠结,现在一看见他小师弟无声的安慰,变不由的笑道:“算了,不用安慰我, 燕前辈不跟我说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反正来日方长, 我总有知道的一天。”说完, 他想一想, 又道:“就是觉得他这么做真是……不说就不说呗, 干嘛整这一出。”说完,他自己倒先笑起来,还摇了摇头。
商宁点点头道:“嗯,他坏。”
江烟闻言笑道:“他好歹也算你师父,又帮你神阳谱圆满,又教你刀法,你倒好,还说他坏。”
商宁不置可否。在他看来,燕行做这些,最主要的是燕行出于自身对武学的追求,他想要一个他的刀法的完美传人,所以选择了自己,其次就是为了得到神阳谱。而真要算一算两人之间有多少师徒感情,不论是他,还是燕行,都并不在意。
江烟见他小师弟不吭声,还以为他小师弟心里委屈,因此习惯x_ing地就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只是手刚伸出去,江烟就发现对方竟然比他还高了一点。他伸出去的手一顿,还没来得及生出是否要犹豫着收回手的念头,商宁就在他面前忽然低下了头。
江烟看着那毛茸茸的脑袋一愣,最后还是伸出手去摸了摸,笑道:“行啊,小师弟你都长得这么快了,这下都比我高了。你今年才十五岁呢,以后要是再多长一些,我都得仰头看你了。”
商宁笑道:“到时候我把师兄抱起来,师兄就可以低头看我了。”
江烟想一想那个场景就觉得好笑,被个男人抱着就算了,他这个做师兄的让师弟抱着像什么样子。他这样想着,眼见商宁很乖地顺从地站在他面前,一时没忍住,就伸手在商宁脸上轻轻捏了一把,笑道:“要是真到了那一天,我就找个桌子站上去,绝对比你高,要你仰头看着我。”
商宁愣了一下,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上,嘴角几乎是抑制不住地扬起来。
江烟没有注意到他小师弟,他看了眼身后汴京的城门,对他笑道:“不贫了,去庐阳吧。再过两个月就开武林大会,咱们提前过去,也好瞧一瞧。”
***
庐阳。
时值初秋,这日天高气爽,万里无云。临街的一间客栈里,江烟和商宁在偏僻的一角里坐下来。
他俩这会儿是刚到庐阳城,这一路从北到南,赶路可谓十分辛苦,到这会儿他们已是饥肠辘辘。接连点完好几道硬菜后,商宁从桌上给江烟倒了一杯茶水,江烟一口气喝光这才缓下来。他的额上是细密的汗珠,江烟随手把衣襟扯开了一些。
庐阳城在大梁的东南边,气候远比上锦城来的温暖s-hi润。这会儿已是初秋,但天气还是有些热,是秋老虎的余威未尽。江烟在北方呆了三年,这一时骤然回到南边还颇有些不适应。
菜端上来后,两人边吃边说着话。
他们来的有些早,距离武林大会的举行还有半个月的时日,江烟想着带他小师弟到庐阳附近玩一玩,就道:“庐阳这边跟金陵一样,晚上没有宵禁。我前几年来过这边一趟,晚上河边游舫都是亮着的,我们不如晚饭后去河边走一走?”
商宁点点头。
等到夜幕降临时,庐阳城果然和金陵一样,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灯笼。两人走在街边,远远地就能望见河边停着的红烛游舫。其实严格来说,庐阳城里的这不算是河,应当是一片湖,这停靠在岸边的游舫也不像金陵城里的那样可以在水面行驶,而是底部固定在湖底做成游舫样式的高楼。
两人一路走过去,远远地就看见游舫前客人如云,几个穿红戴绿的女人站在门口前同人说笑。
江烟略有些尴尬。他看了商宁一眼,见他小师弟面无表情,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似乎有些好奇。
这地方也不能完全算是平时街尾的那种怡红院之类,毕竟里面多是听曲儿看舞唱戏,姑娘们也多是倾向于卖艺不卖身。只是里面也有包房,若是男女彼此看对了眼,或者男人出价,女人愿意,也都可以来一夜。这地方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同一般的怡红院还是有所区别的。只是到底也算风月场所,门口招客的习俗与一般歌舞坊的差别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