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一时众说纷纭,起哄的人越来越多。
台上那花白胡子的驼背老头,在这凉爽的秋日里,额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细密的冷汗。昨夜简直是一场灾难,先是收上来的孩子中不知怎么回事发了病,一下死了三个。接着又是他们小心掩藏证据时被人发现,盟主带着一群家丁大半夜地一路追赶也没有追上。最后盟主双目通红,当场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再也没起来。等到有个人壮着胆子去摸他鼻息时,才发现这武林盟主早已断了气,在凉地上躺了半天,尸身都有些僵硬了。
他昨天一晚上过的是心力交瘁,武林盟主死了,他一晚上又是收拾尸身,又要掩埋证据,回到那府宅内还要面临的夫人和盟主儿子的责难。他该怎么说?他又能说什么?要知道他跟着武林盟主做的事可是非同小可,还牵涉到今上,一旦抖搂出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花白胡子的驼背老头几乎是整夜没合眼,等到天亮,他又被盟主儿子赶到这台上来,要他给大家一个说法,不然就说盟主是他害死的。
天知道他只是一个平日里给盟主打下手,做些y-in私之事的人,这还是头一回站在这高台上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花白胡子的驼背老头刚抖动着嘴唇说了武林盟主的死讯,这底下就炸开了锅,声讨之声还一声比一声高。他现在脑子有些吓糊涂了,但人还粗通一点内家功夫。这会儿他从脑海里费劲儿扒拉出一个与武学有关的词汇,便连忙高声道:“是走火入魔!武林盟主他走火入魔,真气走岔,人就,人就死了!”
台下有一瞬的寂静。继而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虽然人声嘈杂,各说各的,但意思却惊人的一致,那就是他们要证据!
花白胡子的驼背老头哪里还应付得了这样的场面,当即脚下一软,脑子一热,直接指着高台一侧武林盟主的儿子大声道:“你们去找他,去找他!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他说着,跌跌撞撞地下台跑走,一溜烟就没了。
众人见他口齿不清,举止疯癫,显然已经是被逼的失了神智。为首几个老一辈的人也没再管他,反正总会有人去把他再抓回来,现下更应该做的是去武林盟主的府宅看看情况。于是一人走到武林盟主的儿子面前道:“这位后生,你父亲曾经同老夫是朋友。老夫为他的死感到十分遗憾,但也因此更不愿见他去的不明不白。你看能否带大家伙去府上一看,也好弄清这件事的真相。”
那年轻人面色苍白,身形有些瘦弱,闻言咬了咬牙,最后道:“那各位随在下来吧。”
众人尾随其后。
这年轻人虽说是武林盟主唯一的儿子,却一直深居简出,不怎么见外人。他父亲对外说是他犬子身体不好,不便见人。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他父亲对他不甚满意,毕竟他资质平庸,身体孱弱,确实不是习武的料。只是他父亲与他母亲恩爱非常,虽然对他很不满意,但也算是认了命,从来没有另娶再生的打算。谁知道一年多前,他父亲习了个什么武功,从此整个人就x_ing情大变,开始频繁的往家里抬妾室,还夜夜留宿别处。他母亲整日里以泪洗面,闹也闹过,哭也哭过,最后终于是心如死灰,只是守着他这个儿子过日子。
他不知道他父亲整日里在做什么,也不想知道。如今听到他父亲去世,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孝,但他心里面确实是大松一口气,只想着带着他娘离开这个伤心地,去别处开始新的生活。因此他也就无所谓别人是否要看自己父亲的尸首,只管将人带到了地方。
众人一路随行,很快就到了停放尸首的房间。武林盟主的儿子把房门一推,众人挨挨挤挤,勉强都能看到床上躺了个人,用一大块白布盖住了全身。
为首的几位老前辈对视一眼,上前掀开了白布。
江烟三人混在后面的人群中,没有硬挤上去。商宁长得高,眼睛好,虽然站在后面,但透过敞开的门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躺着的尸身。
江烟就不没有这样的优势了,他的前面人挨人,他也没比别人高多少,自然什么也看不到。他拍了拍他师弟的胳膊,轻声道:“师弟,你看到什么了吗?”
商宁仔细看了看,才道:“眼睛是怒睁着的,整个身体似乎十分僵硬,我看他的手握成拳,前面几个人似乎还掰不动。”
邢止想了想道:“我估计跟走火入魔差不多了。”
他这话此时说有些没头没尾的,江烟和商宁却能听懂他的意思。习武之人都明白的一个理,练阳x_ing内功和y-inx_ing内功除了能够速成以外,其他的好处十分有限,而且隐患很大。便是称为“神功”的神阳谱也不例外,甚至功效只会更加大。根据各种传闻推算,江烟估计这武林盟主修习神阳谱也差不多有一年了,近段时日必定体内燥郁之气满溢,结果正巧赶上昨晚上事情败露,又没抓到人,这武林盟主一时间心情极端愤怒或是激动,就这样脑中溢血而亡了。
他们这会儿已经得出想要的结果了,再站在这儿也没多大的意义。三人互相交流了一下,就决定回客栈去,毕竟今天武林大会的擂台赛肯定也开不了,这往后还有两天的擂台赛还能不能开还是个问题。他们还不如回客栈去,毕竟昨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还有很多,那些孩子的事都还没有解决之法。
结果三人刚回到客栈没多久,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江烟和他小师弟还有邢大哥互相对视了一眼,三人都觉得,此时很有可能,来者不善。
邢止按住想要起身的商宁,自己站到门口去,先问了一声:“谁?”
外面的人倒是答得爽快,声音中隐隐还带着些风流的笑意:“我,赵寅。”
邢止看了坐在床上的两人一眼,江烟冲着他点点头,他就把房门拉开来。
门外果然站着赵寅,也只有他一个。他仍是那副带着束发金冠,穿着锦衣长袍,手上拿着折扇的翩翩贵公子模样。他一进来看见邢止,神色中也不见惊讶,反倒挨个打了个招呼。这样一看下来,三人都觉得他很有可能知道点他们的事,果然,赵寅一开口就笑道:“昨天晚上辛苦了。”
商宁没说话。
江烟虽然跟他比较熟,算得上是朋友,但此时也没有吭声。他跟他师弟两人很有默契,一致把话语权都交给了老江湖邢止。
邢止也非常自觉,主动接过话道:“赵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可真是言重了,不过是去城外走走,看看风景,又哪里担得起辛苦二字。”
赵寅哈哈一笑,折扇冲着他们点了点,道:“行了,你们跟我就别打机锋了。怎么,小烟儿,你没同你这师弟和邢大哥说过,我也算是皇室的人?”
江烟这才慢悠悠开口道:“皇室的人,那就更不是我们平头百姓结交得起的了。况且,我总看那话本里写的,天家无父子,这皇室错综复杂,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啊,什么也不懂,还是不掺和了。”
赵寅似乎觉得他这模样十分有趣,闻言不但没生气,反倒脸上笑意更浓了些。他手中的折扇展开又收起,颇有些深意地看着江烟笑问道:“那如果这皇室的人你认识呢?”
江烟一瞬间怔愣:“我认识谁?”
赵寅笑道:“明玉公主啊。”
第48章 东海(一)
这名字一出来, 江烟有些不敢置信。
明玉公主也是皇室错综复杂派系里的一人吗?江烟曾经在汴京见过明玉公主本人,自然不会以为她是传闻中那样放荡不羁, 只会豢养男宠,成日里饮酒作乐, 生活糜烂的一个人。相反,他还觉得对方是个难得的大气的皇家公主。只是他一直以为,以明玉公主的出身, 处境和身份来看,对方并不住在皇城之中,又只是个先皇遗留下的公主, 怎么看也不该具备在皇室中斗争的实力才对。
没想到明玉公主还颇有手段,
江烟这样想了一会儿, 又见赵寅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不由得脱口道:“难道昨晚是你们……”
他话语未尽, 但赵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不是。虽然昨晚我同你们一样去了武林盟主的府邸,但我隐藏得很好,救你们的也不是我。”
江烟困惑地喃喃道:“那又能是谁呢?”
赵寅道:“这个我就也不太清楚了。”
商宁在旁道:“明玉公主让你来干什么?”
赵寅挑眉看他一眼,想着难得有个人还能抓住重点,便道:“派我来监视武林盟主。”
商宁道:“监视武林盟主做什么?”
赵寅笑道:“这也要问吗?朝堂,江湖, 总要……”
商宁直接打断道:“你是明玉公主的人, 并不是今上的人, 所以根本就不会被委派武林大会是否威胁到朝堂这样的任务。明玉公主我也见过,以她的心智谋略,以及和今上的关系,我不相信她会不知道今上和武林盟主的交易。依我看,你是明玉公主派来监视武林盟主和东海那边来人接头的吧。”
赵寅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没想到商宁一下就猜出他的来意还将其点破。赵寅因着是明玉公主的心腹,早就知道武林盟主和那花白胡子的驼背老头背后在做什么。只是因为如今汴京局势越来越险峻,明玉公主那边也无法给他调配更多的人手来c-h-a手这边的事。赵寅这边也只有两个手下,他本来想的是稳妥一点,他们几人先一直蛰伏,等到东海来人,一路跟随过去后再作打算。只是他没想到,武林盟主这边出了这么大的变数,竟然自己就气死了。
赵寅这下很头痛。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东海那边肯定会有所警惕,派来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他这点人哪里够看,于是他就把主意打到了江烟这边。
赵寅知道江烟他们昨晚在房檐上趴着,后来又去了那个小门,他估计这三人肯定把这整件事情都知道的差不多了。现在有现成的知情人在,他刚好拉过来帮忙多好,不然到时候他还得给人家一个个去解释。关键这解释起来还会牵扯很多东西,他还得想一套好的说词。赵寅知道江烟这个人虽然怕麻烦,但是x_ing子倒是很好,看到这样的事应当不会坐视不管。更何况江烟要是被他拉过来了,邢止的态度他不敢保证,但江烟那个师弟肯定也是会跟过来的。因此他专程跑来一趟,原本想的是用明玉公主的身份让他们向自己求助,这样他既能拉到人,还能让对方欠自己一个人情。只是赵寅没想到,这个商宁一下就猜出了他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