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全家为了她的病负债累累,张远一家甚至从没在他们身上索取过什么。
可张远从此不良于行了,永远不能再肆意奔跑,甚至背后被人嘲笑是瘸子,听过许许多多难听的话。
也因此,张远搬家了。也是在她成为鬼魂状态之后,有了许多便利,才顺藤摸瓜找到了张远的地址。
她只想在临走之前,对他说一声谢谢。
女鬼絮絮说着,她知道自己将这句话亲口告诉张远已经没什么可能,只能寄希望于易迁。
“你能帮我传达一下吗?”
她看着易迁,有些固执,又有些神圣,在溢满的感激中,易迁似乎能看出同等的母爱。
为人父母,总是爱自己的孩子更多一些,其实对于那天,她大概是庆幸的吧,庆幸有一个人推开了自己的儿子。
“你不怕他根本不想听到你的感谢吗?”易迁突然问。
女鬼神色不变,她当然知道易迁是什么意思。
“如果可以,也请带一句对不起吧。”
易迁点头,没有再问她话,把黄泉路引出后,他就让女鬼自行离开了。
黄泉路远,一别永隔。
今天这个,也没有遗憾地走了。
黄泉路一消失,那些人又突然能动了,都没发现自己的异常,还跟一开始一样疑惑地看着易迁。
易迁笑笑,走到张远伞下,回头对陆召离道:“我送一送他!”
一步一步,张远的白鞋踩在水坑里,早就s-hi透了,看起来很辛苦。易迁自觉地接过伞给他撑着,摸了摸鼻子,突然问他:“你有没有后悔过,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张远的脚步一顿,抬头看易迁,却发现他只是像平常那样淡淡的笑着,永远一副和煦春风的表情。
对这个问题有些敏感的他,几乎一下就懂了易迁的意思,“你怎么知道的?”
易迁实话实说:“有一个母亲告诉我的,说她一直没有机会对救她儿子的那个人说一声谢谢。”
张远眼睛越睁越大,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但也只以为是碰巧,没想到是那个母亲死了以后在鬼魂状态下告诉易迁的。
张远笑了笑,转身继续走:“只是一瞬间的事,哪有时间想那么多……后来嘛……”
张远看了看自己的腿,呼出一口气,“后来,某些时候,说没后悔过是假的。你知道吗?”
他抬头看易迁,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嘴角却还挂着笑容,虽然有些勉强:“我初中参加的运动会,百米总是能拿全校第一,最喜欢的运动是跳高,出事以后,相比明里暗里的嘲笑,我最怕的反而是他们的可惜。”
“‘多可惜啊,挺好一个小伙子’,我每次一听见这样的话,就会觉得真的很可惜。”
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易迁仿佛能想到那个纯洁的少年在cao场上奔跑,冲向终点享受欢呼的表情。
他低下头,突然就不想帮那个母亲传话了。
“不过,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是会救那个小男孩的。我甚至庆幸那天我在场,毕竟我跑得快嘛!”张远露出两排小白牙,这次的笑脸不加任何y-in霾,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那个小男孩太小了,才那么高,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卷到车轮底下,我真的做不到。这不是用腿换命的问题,学长,相比较我可怜我的腿,我更不想日日夜夜带着后悔和不安入睡,起码我现在睡觉很踏实。人有时候,只是为了求自己一个心安罢了。”
他老成地感叹一句,车灯晃了过来,他爸爸的车已经在前面等他了。
只是为了求个心安,并不是为了求感谢,或者什么见义勇为的虚名。
那个母亲也只是想求个心安。
“今天跟学长说这么多,可能也是压抑太久了,想找个人倾诉倾诉……说出来好多了,那我走了啊!”
易迁突然抓住他的书包。
“张远,那个孩子的母亲还跟我说过,她有一句‘对不起’想要告诉那个救他儿子的人。”
张远敛了眼神,一会儿又抬起头。
“我也不会回什么没关系,所以还是不要抱着歉意了吧,不过感激我会收下的。”
望着冲向雨幕的车,易迁觉得张远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撑着别人的伞送人家,是想淋着雨回来吗?”
头顶突然出现一把伞,易迁转头去看,发现陆召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
易迁摸摸s-his-hi凉凉的头顶,旋即一笑,他还真的忘了这码事了。
第26章 暴力的传递(六)
因为给张远撑伞,左肩被雨淋得比较严重,易迁右手按上左肩,能感觉到手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到凉飕飕的皮肤上。
他也跟着清醒许多了。
拿过陆召离手中的伞,易迁左右看了看。
“季峰呢?”
陆召离让了让身子,他背后,雨幕中,季峰和亭子慢吞吞地走过来,季峰满脸都写着不耐烦。
走到近处了,他终于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有,当然有。但是被张远的事情一打岔,易迁已经忘了和季峰说到哪了。
不过有些事也不一定那么急于求证。
易迁走过去一些,因为下雨的关系,陆召离只好乖乖跟着他——只有一把伞。
“季峰,你知道吗?张远以前运动能力很强,如果不是因为腿有问题,今天就算没有我来,他自己也完全能应付你们。”
易迁像是陈述一件事实一样说道,完全不加任何感情色彩。
季峰眉头微皱,被这样看不起还是有些不舒服,还嘴道:“可他还不是个瘸子——”
“因为之前,他救了一个小男孩,在车轮底下,所以这样了。”赶在季峰露出那种不屑的表情之前,易迁说道。
其实他知道张远并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个中缘由,应该只有当事人能懂。但易迁觉得,起码用嘲讽的口气叫了张远好几声“瘸子”的季峰应该知道。
不管他是出于真正的嘲讽,还是迁怒。
然而季峰乍一听到这句话,表情有一瞬间的愕然,随即像是起了对什么东西特别厌恶的心理,“关我什么事?”
他把伞塞给亭子,转过身对易迁恶狠狠道:“我不是因为他好欺负才找人教训他,你就当我是个垃圾好了,我不懂他的什么光荣事迹,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你如果想说我做错了,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他紧紧盯着易迁,突然觉得身体已经没有温度了,被推倒在地的张远总是一幕幕闯入他的脑海,还有雨中他一瘸一拐踩着水坑的身影。
的确有种羞愧的感觉,但他狠狠咬着后槽牙,就是不说。
“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知道。”
他推一把亭子,轻飘飘的对他道:“伞借你了。”
然后一个人冲进雨幕中。
易迁回过头看他,只几个眨眼之间,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既坚决,又软弱,既像是发泄什么,又像是为了躲避的一场逃亡。
亭子突然走过来,神情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问他,把易迁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学长,今天开学典礼之前,你说峰哥早上就盯上张远了,早上是什么情况,你能给我描述一下吗?”
亭子憨笑着,眼里却有一抹歉然,季峰虽然嘴硬,但亭子却是一个喜怒皆行于色的人,藏不住心思。上午那事,他可是一把推倒了张远,现在知道了张远瘸腿的缘由,心里有些不好受。
易迁觉得亭子可能知道季峰的隐情,点了点头,把早上的情形描述给他。一看到亭子了然的表情,易迁就知道自己想得没错。
“怪不得……”亭子砸了一下手掌。
“你知道怎么回事?”
亭子摸摸后脑勺,表情有些为难,“峰哥这事瞒着我们,确实是他不对。要是知道是这么回事,我们肯定不帮他了。不过我也能理解他的做法。”
“怎么说?”易迁忍不住追问。
亭子咽了口吐沫,似是再想该怎么说,最后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们肯定不会理解的,峰哥只是有点怪,他最讨厌看到别人跟爸爸其乐融融的画面了。”
“不用怀疑,峰哥这就是病,不过很难治了。峰哥为什么这么努力学习,就是想有朝一日逃脱他爸的魔爪……不过奇怪了……以往峰哥也没有这么冲动的,不会惹无辜人的麻烦的……”
亭子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说到一半时突然掐着下巴深思起来,末了拍了大腿,“糟了!”
易迁和陆召离对视一眼,亭子看起来魔魔怔怔的。
“学长!我得去看看峰哥,可能峰哥又受什么刺激了,搞不好那老头又打他了!”
亭子说完这句话也向季峰离开的方向跑远了,丝毫不给人询问的机会。
不过现在就算两个人再傻,也弄懂了来龙去脉。
季峰因为心理y-in影,最看不得别人和父亲在一起说笑的画面,跟早上的情况吻合。也就是说张远完全是无辜的,莫名躺枪。
易迁正想着,突然感觉胳膊上传来一丝温暖,陆召离抓着他的胳膊扯了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