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吗?当然是奇怪的。
他爸快五十了也还只是一个小公司里的普通员工,他妈也只是全职在家,偶尔帮人做做家政的活。他爷爷已经快七十,每个月只有微薄的退休金。一家几口人一个月累积起来到手的工资给他从头到脚换一身像样的运动服都费劲。
但是实际上呢?
不说他衣柜里那些动辄就是几百几千的名牌衣服,就是那些他平时花在那些消磨时间的正版游戏光盘上的钱累积起来就已经不算是个小数目。他明明家里并不富裕,但是仔细想想,他的吃穿用度比起班里那些中产阶级的孩子也并不会差多少。
那么,这么一大笔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王磊想到这,也是感觉胸口有些堵得慌。
他有时候空闲下来了,也不是没有过猜测。但是那些猜测都实在太过于y-in暗,让他下意识地就选择了逃避——毕竟无论怎么样,他现在的日子这么幸福,吃穿不愁还能有闲钱出外旅旅游,这些钱怎么来的,反正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他只要舒舒服服的享受不就行了吗?
所有的真相被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作为遮羞布遮盖着,在这层遮羞布之下,王磊感觉自己一直都活得光明正大,清清白白。有些不愿意想的事他就不去想,无知无畏地从家里汲取着所需的养分,然后转过头就继续肆意生长。
但是如果这一层窗户纸糊了这么多年之后,突然就被人捅破了呢?
王磊嘴唇颤了好几下,强压下心里那些翻腾的思绪,竭力镇定地开口问道:“爸,你什么意思?”
王强沉默地又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视线滑落到他的脚上,好一会儿,低低地道:“你记得你这双鞋怎么来的吗?”
王磊听着那头问话,脚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迟疑着道:“之前你去撞了爷爷的那户人家里收东西抵债收来的?这个鞋当时学校有人正显摆,我看着觉得好看,尺码也合适,就留下了。”
说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啊,我记得那户人家是姓伍来着?爸,你说的就是——”
王磊脸上闪现过不安,他微微地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但是那件事不是早就已经结案了吗?他们该赔的钱早就赔完了,怎么这会儿还能跟他们家扯上关系?”
王强没作声,一张脸y-in沉沉的。刘敏在后面沉默了许久,却是低着嗓子轻轻地开了口:“那孩子为了还钱借了高利贷,大概是因为钱没能还上,前两天跳楼死了。”
王磊听着这话,身子颤了一颤,他双手在自己的裤子上有些不安地擦了擦,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但是,是他先撞了人,我们还是根据法院的判决要了赔偿,这……这能算是我们的责任吧?”
他的声音有些许发颤,说完之后看了看正在开车的王强,又偏头看了看坐在车后座的刘敏,见他们表情微妙,脑子里突然就想起开庭的时候,那个跟他差不多年岁的年轻人愤怒地瞪着他们,大吼着他们“恩将仇报”时满脸绝望的样子。
心脏似乎微微蜷缩了一下,那些一直不愿意被他所正视的东西这会儿像是全部都涌到了眼前。
他的手指轻轻哆嗦着,连声音都在颤抖:“爸,当初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是救了爷爷,所以才被我们家讹上的?”
整个车厢内寂静无声,只有三个人略显得有些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妈,你也早就知道了?”
王磊回过头望着刘敏,看着那边微微低着头并不愿意看他,整张脸一瞬间也是又青又白。
他靠在座位上微微后仰着,愣了好一会儿低声喃喃:“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逼死了一个无辜的人啊……”
王强听着他这类似于指着的话,整个人有些怒发冲冠,他哑着嗓子怒道:“王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我们拿到的那九万块钱,大部分花到谁身上了你自己不清楚吗?”
他喘着粗气:“你现在用的那个快一万的手机,要不是用那笔钱,谁能给你买?你这会儿倒是觉得我们是杀人凶手了?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就特别无辜?”
王磊像是被那头戳中了心思强行从道德制高点又给扯了下来,一瞬间羞愧、愤怒和许许多多无法言喻的更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的一张脸涨的通红:“要是早知道你们的钱是这么来的,我一开始肯定不会用这些脏钱!”
“你这小兔崽子——”
王强被这句话突然激怒了,伸了手就往王磊的衣领上扯。那头王磊被突然扯住了领口,一时间火气也不由得涌了上来,双手拉着王强的手就不停地挣扎。两个人一来二去,方向盘被带的歪歪扭扭,连带着整个车身都飘了起来。
刘敏在后面被惯x_ing摔得东倒西歪,低声喊了一声“你们别闹了”,再扶着前面的车椅定住身形,刚准备说些什么,一抬头,却见前面刺眼的灯光飞速地朝着他们这边就逼了过来。
“小心,有车啊!!!”
尖叫从嗓子里炸响仿佛都有些破了音,原本在前面和王磊拉扯着的王强也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一张脸顿时吓得刷白。
前面的大货车正尖锐地按着喇叭,朝着他的方向就疾驰而来,王强脚下踩着刹车猛地打着方向盘,但是与此同时车轮却不知道是撞到了什么,整个车子一飘,竟是“轰隆”地一声巨响,紧接着整个儿地翻了过来。
雨依旧在不停地下着,泥土的气息混合着血的腥气不断地在脑子里翻涌。
油缸大约已经破损了,有汽油混合着雨,一滴一滴地顺着车子正在往地上滴落。王磊“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跟碎裂了似的疼,伸手摸索着解开了绑在腰上的安全带,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试图将车门推开来。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车门已经完全变形了还是什么,直到他所有的力气耗尽,他却也还没能尝试成功。
眼前的视线已经糊成了一片,所有的声音突然都渐渐细弱了下去。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的视线里突然走进了一双熟悉的白色球鞋,再然后,他听到了一把冰凉的嗓音幽幽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你拿了我的东西,是时候该还给我了。”
第94章 碰瓷(九)
像是天破了个窟窿似的倾盆大雨下了半个多小时后,雨势渐渐地又小了起来。远方隐约还有细小的闪电在云层之间轻轻跃动着, 但是雷声倒是几乎听不见了。
叶长生撑着伞, 远远地朝着百米外的车祸现场看了一眼, 然后微微地侧着头朝着身旁的贺九重嘀咕道:“我是不是来的稍微晚了一点?”
贺九重压着眼尾睨着他,唇角扬了个弧度,淡淡地反问道:“你难道不是故意的?”
叶长生伸手摸了摸鼻尖, 声音压得低低地:“别胡说啊, 我也就是稍微磨蹭了一下, 谁知道事情就变成这样了。”轻轻转了一下伞柄, 再把视线投到那个车祸现场,“先过去看看吧。”
贺九重没有作声, 只是撑着伞同叶长生一起便往前面出了车祸的地方走了过去。
警车和救护车都已经陆续赶到了,一群人顶着大雨围着已经完全侧翻过来的汽车, 正试图用工具将完全变了形的车门锯开,对里面的几个人进行救援。
救援工作争分夺秒地进行着, 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距离车的不远处, 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正眼神y-in郁地看着他们。
他眉心里萦绕着挥散不去的怨气, 视线从车子里已经陷入昏迷、生死不知的几个人身上又落到了那群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施救工作的警察身上。
眸底的戾气像是漩涡一般,他的手轻轻抬了抬, 原本缓慢地从车内滴落的汽油一瞬间便加快了速度, 一滴接着一滴,几乎连成了一条线。
他的嘴角咧出一个森冷的笑,然而就在他准备继续做着什么的时候,隔着雨幕, 他却突然听见有人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伍樊。”
大约是好久没有听人这么叫过他了,伍樊整个人微微怔了怔,他的身子飘飘荡荡地晃动了一下,随后视线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两个年轻的男人。
呼喊出他名字的那个穿着浅色的短袖,白皙的脸从雨伞后微微仰起来望着他,一双纯黑色的眼瞳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伍樊朝他的方向飘了飘,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警惕:“你是谁?”
叶长生到是并不介意他这么一副戒备的样子,将伞往肩后靠了靠,将自己的整张脸都露了出来,他看着他,微微弯了弯唇,神情轻松地解释:“一个神棍罢了。”看着那头戒备更深,稍稍顿了一下,又继续解释,“是冯晓霞冯女士让我过来接你回家的。”
本来面色y-in郁的伍樊在听见“冯晓霞”三个字时,眼底蓦然闪现出了一丝动摇,他垂着头怔怔地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发着呆,许久,又将视线落到了叶长生的身上:“你说什么?”
叶长生就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淡淡地:“一周前,冯女士家有个不争气的儿子为了躲避沉重的债务,抛弃了自己的父母选择了自杀。但是冯女士却一直无法接受儿子就这么离自己而去,从那之后日日以泪洗面,再加上儿子死后催债的人又盯上了她,多重压力的逼迫下,很快整个人就憔悴了下去。”
伍樊身子一颤,急忙往他的方向飘了过来,眉心里闪过一丝急切:“我妈怎么了?”
叶长生手上轻轻摩挲着冰凉的伞柄,对着那头微微地笑了一下:“伍先生既然这么好奇,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也不亲自回家去看一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