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做好不死即伤的准备,却见丛林右侧中有寒光一闪,一支箭擦着风斜着s_h_è 出,穿过了刺客颈项,一箭毙命。
萧然立即冲向那个方向,来不及减速便跳了下去,不管不顾地拨开来到胸膛的Cao。
“哟。”
他的脊背瞬间僵住,僵硬地转过身,看见了靠在矮木上,身上穿着件反常浅黄色皇子衣的人。
他的鬓发乱了些,脸苍白如纸,衬得眼睛愈发的黑。
萧然僵着过去,蹲到他旁边,目光极其可怕地盯着他肩膀上的箭。
泽年在这关头却还有心思笑,看着迅速来此的萧然,若有所思。
他伸手折下那箭羽,故意道:“若不是你昨夜弄狠我了,我可是躲得开这一箭的。”
长弓放在一旁,他的右脚脚裸鲜血淋漓,被一只箭穿过。
他在乱战中s_h_è 了一只兔子的后腿,引着那血迹而入,自己则躲到这里,看着那几个刺客守在那,琢磨着等救援来到时要如何留个活口。可救援还没等到,倒等来了一个箭法菜得很的萧世子。
泽年心神俱震,哪还管得上留不留活口,最后一箭果断了结。
他见萧然失神地盯着他的伤,折了箭羽后去抚他脸上的擦伤,道:“这可毁容了。”
他又恶作剧地说:“变丑了,我可不要你了。”
萧然抬头死死盯着他,碧色的眼睛通红。
丛林外震地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不多一时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太子殿下!”而后一个哭哭啼啼的细声紧随其上:“五哥!你在哪儿啊?”
泽年眼一亮,将手搭到萧然肩膀上:“别发呆了,我没什么事,快扶我出去。”
萧然沉默地将他扶起,半搀半抱地带了出去。
那一队人见了他俩皆一愣,独威帝如常。
明心坐在高统领的马上大叫:“六哥!萧哥哥!”待见了泽年惨状,她呜呜哭了起来,高统领不知所措地哄着她,越哄越哭。
威帝看到萧然时怔了片刻。
碧琉璃一样的眼睛……
一时心绪无比复杂。
他又看向泽年,见他伤不轻,挥手令人下马去查看,那朱雀衣的少年却揽紧了人不放。
威帝启口,声音低沉:“泽年,回营路上,你受得住吗?”
泽年一边暗暗捏紧萧然肩膀,提醒他御前失仪,一边抬了头笑道:“陛下放心,臣无大碍。”
威帝点点头,掉转黄金咬啮的汗血马,命令高统领:“带诸皇子回营,查看伤势。”
在明心渐渐细弱的哭声中,威帝不大也不高昂的声音带着帝王的肃杀与威迫,压在所有人身上:
“清点人数,收营回宫。”
第25章 家人
没有人预料到春猎的变故。宗亲旁支的贵族并未出事,有事的是皇子们。
伤势最重的是飞集,只中一箭,擦着心脏而过,拔了箭后,两日未醒,一脚踩在鬼门关边上。
再是泽年,肩上的伤还好说,只是右脚伤的太狠,便是好了,难免今后也要落下残疾。万幸太子无事,却也是险遭围伤。连八皇子,九皇子两人也受了埋伏,人虽没事,也还是流了血的。
负责此次春猎部署的四皇子皇甫华凡被当场逮捕收押,连同二皇子也被立即控管。其二人大声喊冤,但在刑部迅速的查府中,从一密室搜出了二皇子与四皇子密谋的铁证,以及一件假龙袍,一顶帝冕。
威帝震怒,在看完其密谋弑君夺位、残诛手足的滔天罪行下,终于下了旨意:
二皇子流放北境,四皇子永囚四千里外的南蛮之地,永不可回帝都。
朝野权党之争,再次易手洗牌。
萧然仍居刑部侍郎,并未受其风过Cao折的影响。
一些官员前往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家拜访,却吃了闭门羹,无人知道那位李尚书正弯腰行礼于刑部侍郎面前。
“禀世子,将军密信来道,以吾国为首,十一国的兵马全在暗中cao练。商贾封半棋供粮引马,毫无失言。”
面前负手背对的人无言,李尚书等了一会儿,仍然行着礼不改其色。
“知道了,让小叔继续盯着。还有,让他开始削皇甫定辽的兵权。”
“是,微臣告退。”
他右手负于背,左手置于身前,下意识的一直转着指尖的指环。
过了许久,碧色眼中才起了波动,他转身离开了刑部回宫。
他在六皇子的宫所外转了许久,小爱出门见到了,用大嗓门高声喊他,他连忙竖指嘘声,但屋里人已经听见了,喊道:“萧然,你回来了?进来。”
萧然支走小爱,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只见一个宫人正舀着粥喂他,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给我,你下去。”他抢了宫人的碗,面色不善,就差轰人走了。
泽年屈起没受伤的左腿,从书史上抬头:“你吓跑人家了,谁来伺候我?”
“我伺候你。”
他做小伏低地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泽年伸出舌头点了一下,缩了回去:“烫。”
等他吹凉了递去,他又眼也不抬地说:“凉了。”
萧然看了他一会儿,放下了粥起身:“我去弄点别的给你吃。”
“回来。”泽年翻过一页,又命令道:“坐下。”
这少年便被像只狼犬似的使唤来使唤去。
“我同你说些话吧,上次没讲完。”
“你说。”
“我上次说我的家人,你还记着吧?”
“记得。”
“自我母亲去世后,嬷嬷年纪大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有时竟连我都不认得了。”他叹了口气,“我的家人,现在也只剩我这头发花白的n_ain_ai,和我五哥。”
萧然指尖一动。
“旁人说我是东宫的奴才,太子的第一条狗,那是小人之心。他们知道什么?”他平静地再翻过一页,“那个时候,宫中人人作践我这贱籍之子,唯独太子真心拿我当兄弟对待。陛下政务繁忙,也没心思管后宫,他到底是怎么看上我母亲的,这里头弯弯绕绕的还不好说。他也不管这一群扎堆的儿女,后宫都是皇后与杜淑妃说了算,杜淑妃么,谁也搞不懂那位娘娘在想些什么。至于皇后,”他苦笑一声,“她容得了其他皇子,却实在是难以容下我这执灯宫女之子。我在东宫好吃好喝地长到十二岁,这六年里,上国子监,学六礼,无不都是太子央求来的。皇后本不准,他便说了个借口,让我当他的侍读。皇子当侍读够丢脸吧?皇后便再没禁止了。可人人只见表面我为太子铺纸磨墨,有谁知道一回了东宫,这些事都是太子在一旁做,我在写字读书的?”
“宫中皇子都是孤独的,东宫尤甚。明心出生后,皇后更是鲜少关怀太子。那东宫那样富丽宽敞,人人艳羡,却没人知道里头小太子过的日子,还不及我幼年在冷宫中所过的痛快日子的百分之一。陛下让我到东宫去时,太子高兴坏了,任皇后百般反对,他也仍执意让我留在东宫。”
“这么多年,母亲与嬷嬷在我的脑海中只剩下个清稚美好印象,只有太子是真正与我一同长大的家人。互相砥砺鞭策,扛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保着身边唯一的亲兄弟,一同流过血,掉过泪,而后可以相视一笑,扶持着再次站起,就是这样胜亲胜友的存在。”
“我站在他旁边,不是因为他是太子,不是因为他能给我重权巨柄,荣耀显贵,只是因为他是我亲哥。”
他合上书,看着不语的萧然:“我不管你是为了扳倒别人,才想让太子受点伤引起轰动,也不管最终结果确实有利于东宫。只要有太子受伤害这一点,我就容不了。”
他捏上萧然的下颌:“这一次这么大的动作,你不告诉我,行,我也不会将此事禀报东宫。可是萧然,”束额下的眼睛幽沉,“你真的让我生气了。”
临时改变春猎线路不是他先前的计划,只是他察觉出了萧然那天晚上不对劲,而春猎上他的行动更是疑点重重。
他不说,他还是想相信他。
“你拿我哥的太子之身当下注的筹码,萧然,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他掐了他的脖子,横眉冷声:“你胆敢这样放肆?在陛下面前玩陷害,你知道其中的危险么?你怎么敢动我五哥?谁给你的权利?”
萧然被他掐着脖子到眼前,也不辩解,抬起s-hi漉漉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蕴了怒气的眼睛,道:“你哥是你的逆鳞……我今日才知道。”
泽年怒极反笑:“对,你不知道,我今日便警告你,再敢拿太子当刀抵刀,我就真不要你了!”
萧然心一瑟缩,眼里慢慢浮了泪花,滚烫地打着转。
泽年本是吓唬他的,见真效果显著,却一时懵了。
大约是他总以为,眼前这人是他死皮赖脸、软磨硬泡才好不容易撬动心房得手的,素来宠着惯着,生怕一个不好,他就甩手再不与他在一起。他总以为是自己情缠,才拽的人脱不开,而这人只是勉强才与他一起,情薄心硬的。
因此他觉得,这种近于情人决裂的气话,是对萧然没什么威慑作用的。
没想到……当年那个对他黑脸冷目、警惕戒备的小东西,而今竟能因他一句话而掉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