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六 作者:形骸【完结】(25)

2019-05-04  作者|标签:形骸 年下

  小爱端了吃食进来,放到另一边桌上,来到他旁边研墨,轻声道:“公子,就在刚才,您被停职了。”

  萧然仍在做画,点了点头。

  小爱见了他笔下的画,犹豫了片刻:“大庆东宫案结了。”

  “说。”他正画到那人的腰,细笔勾勒腰带上的流纹。

  “威帝亲自下旨,关押真正的主谋入天牢。”小爱咽了咽口水,“三司六部皆过其罪审了,其犯罪名落实,威帝判其永囚监中。”

  “不是大庆太子,是谁?”

  “……公子的邻居。”

  狼毫一颤,霎时墨散,笔触凌乱之下,那人成了一团虚影。

  碧眸中翻涌千仞潮浪,良久后沉成一口再无波澜的井。

  他缓缓揉起再难成样的废画,指间的红指环微转过柔光。

  “知道了。”

  他听完小爱所呈告的其人罪名,正与陶策当时上禀一字不差。

  他阖了眼,极久之后,低沉地说:“很好的动机。”

第28章 无退

  三千里之外的晋国,晋王萧越放下手中的信函,闭了眼睛靠在椅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心力交瘁。

  他伸手去摸索桌上的茶杯,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将茶杯挪到他手边,萧越不知妻子在侧,摸到茶杯端起啜了一口,又长长地叹息一声。

  “怎么了?”

  萧越睁开眼睛,看到悄悄坐在他身边的赫连栖风,先是微笑了一下,而后故作淡然:“无事,茶甚香,喟叹而已。”

  赫连栖风挑眉而笑,眼睛里透着某种野兽才有的敏锐和洞察:“庆都已乱,你召阿然了?”

  萧越看了她一眼,尽是无奈,心想:我该不该和她说呢。

  “看你这样子,阿然是不肯回来了。”她碧色的眸子突然苍凉,却又像是欣慰。

  “他必须回来。”萧越冷声,“这不仅是萧氏的荣辱,还是他兄长的枯业,我不会让尘儿的血白流。”

  “阿然若不愿回来,你在千里之外,拉不回他。”

  萧越转头不敢看她,思量良久才开口:“终归我命难久,不如为后辈迎来路。”

  说完他突然咳嗽起来,手中茶杯不停地晃。栖风夺过放下,又掏了手帕去拭他唇边的血丝,瞳孔颤抖不休。

  她是那样通透的人,一瞬就明白了他的做法。

  如此决绝与残忍,不留一点退路。

  她轻声问:“你们父子三人,是想要了我的命去么?”

  萧越握住她的手,眼中决绝软化,露出了悲意与愧疚:“与萧氏牵连在一起,你……受累了。若非当初,我趁赫连家之危逼你合姻,你如今不必如此……”

  栖风捂住他的口:“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了?尽是说胡话。”她扬眉,眼中泪光粼粼,嘴上却依然强硬:“除了我赫连栖风,天下还有谁能成为你萧越之妻?这种话,我不爱听,你闭嘴。”

  他眼中渐渐s-hi润:“你不怪我,用……这样的方式逼迫小然?”

  你不怪我,先离你而去?

  “我是异族人,我也渴望平等与荣光。你们萧家……我不苟同,可我理解。”

  她想,偏生我无可奈何,阻止无法,只能看着你们,前赴后继地跳入名为复业实为炼狱的深渊。

  身为晋国萧氏,他没有选择,萧然也没有。萧家数先人的功业不能在这一代付与东流,这数百年的耻辱该结束了。

  他拥住她:“等小然回来,告诉他——”

  “你的启程以你兄长的骨灰为代价,你的归来以我的死亡为起始。”

  “你不能后退。”

  被关押了十天后,他开始有些无所事事。

  除了手脚戴着镣铐,其他诸多事宜倒是并不麻烦。吃食在牢中用,还都是独一份的,不馊不坏,粗麦淡茶,竟也是别有一番风味。每天甚至还能沐个浴,再继续回来蹲干净的大牢。

  惹得本想体验刑间疾苦的六殿下啼笑皆非,心想这哪还是坐牢,享清福不过如此了。

  即便是陶策暗中照应着,也不能到此等地步,只能是他心如明镜的父皇陛下了。

  他抬头望那加了铁栏的小窗,不自觉发叹。

  他们这一群小辈斗得死去活来,原来也不过只是龙辇上君王的指尖棋,即便苍龙气将竭,其威犹然不减。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待今后再向那小世子一一说明吧,如果他难消怒气,再千哄百纵,只要他心里有他,总是能拉回来的。

  他向来最能安慰自己,舒舒服服地倚在牢墙上,即便镣铐加身,仍是一副悠闲在在,无端风流的样子。

  直到听见脚步声,他这才抬了头,猜是哪位大人物屈尊而来。

  昏暗中走来暗红王袍加身的英俊青年,虽与牢中人同出一父,相貌气质却是全然不同。

  一个天然风流温柔宛宛,一个百面善变邪气森森。

  泽年打了个寒战,极不想与此人打交道,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站起:“三哥竟是第一个来看望愚弟的贵客。”

  飞集只是盯着他,打量一番后道:“你在此处,倒是过得滋润。”

  泽年垂首:“借三哥手下留情的福气。”

  他听见飞集冷冷的笑声:“本王可还没下手呢。”

  他身后走上几个狱吏,开了牢门上前,泽年看清了他们所携带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飞集见他生了畏惧之色,却是愉悦了起来:“小六,你的贱命在陛下心中,可远远没有萧尘之弟重要。当初我不便明目张胆地折磨萧然,但折磨你,却是没有后顾之忧。既然陛下开了恩典留你一命,那我也不杀你,可这皮r_ou_之刑罚,他却也管不上。”

  他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被人押了上前,按下跪在飞集面前。

  “罪人罪人,若不黥个罪字,谁会记得你曾犯了何等重罪呢?陛下仁厚,这刑罚便由我来代劳吧。生而为兄弟一场,不留点薄礼,似也不像话。”

  飞集挽袖解下腰间所悬的红色刀鞘,拔了刀,两指抚于上:“陛下赏赐我们兄弟九人,一人一把独造的御刀,天下值此一柄,再无仿造。我本想将你那把御刀用在小七身上,谁知竟有人不知好歹换了去,无法早些让你来此享清福,当真遗憾。”

  他取过盘中颜色墨绿的Cao汁,淋在那把熠熠生辉的刀上,刀槽凝住了液体。他绕到跪着的人背后,解开其人衣裳,刀刃贴在他后背上缓缓抚过,冰冷又瘆人地缱绻,像在用刀抚摸一件稀世珍玉一样怜惜。

  飞集抬腿踩在他右脚裸上,看着他剧烈一抖,唇角笑意越发深。

  他左手捏着泽年后颈防止他乱动,右手握着刀停留在他白皙如玉的后背上:“不必担心,没有毒,当然也死不了,只是让你知道——”

  刀尖开始第一笔画,刀槽上的Cao汁均匀地淌进了伤口之中,不溶于血,浮在皮r_ou_之上。

  “怎么疼而已。”

  镣铐挣扎的声音在宽敞的牢狱中回荡,因整个大牢只收押着投毒害帝父、陷害兄太子的皇甫泽年一个罪犯,故而这镣铐声撞击在重重牢墙之中,便显得十分冷寂,无依无靠。

  平冶白着脸看着手中的纸,久久不能回神。

  他的字是他手把手教的,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六儿的字。

  灼烫焦苦的熔岩在身体里流淌,他还未发出一声,泪便坠到了纸上。

  “殿下镇定。”陶策低了头,脸色已非苍白,是像病痨鬼一般的惨白。

  “永囚刑欲……”手中的纸如一片脆弱的落叶抖动,“他身上还带着伤,怎能待在那里?”

  陶策掷声:“殿下,这道旨是当今陛下盖上龙玺的,只有将来的大庆帝王,才能作废这旨意。”

  平冶瞳孔一缩,缓缓收了纸,将一切情绪压入骨髓心脉之中,沉了声道:“回朝。”

  大庆威帝二十九年仲夏,东宫投毒案尘埃落定,重新掌了权的太子在稳固了朝权后,召见晋国世子。

  “萧世子,你在庆都为质已有九年之多,本宫想,世子也该回故土一趟了。”

  那朱雀衣的少年摇头:“太子越矩下旨了。质子返国,只能因两种情况才可回,一是庆帝下旨,二是王薨,质子方可返国继王。现今我还没有足够的理由能离开庆都。”

  他垂着眼轻声又问:“皇甫六让我走的?”

  平冶抚上悬在腰间的刀:“私心而论,我也希望世子在这个关头离开国都,但你却不愿意。那么容我问一句,世子,你如今滞留庆都,又能做什么呢?”

  “远比皇甫六想的多。”

  平冶解下刀放在案上把玩,背对着萧然道:“世子能调动皇都百千兵营,威慑前朝,掌控内宫吗?还是能一一消除临亲王之根系,又不兴师动众危害万民?还是能令龙榻之上的陛下转变旨意?”

  他抽出刀,看着倒映在其上的双眼,冰潭一般的冷沉。

  “世子,本宫直言,这近十年来,众人对世子无不拉拢,是因子你背后的晋国和赫连家。世子的刀不在庆境之内,在千里之外。泽年想让你脱身而去,是存了保护之心,而我希望世子回去,是想让世子的刀能为东宫所用。东宫与世子只有利益相关,现今是临亲王占据上风,若是世子在国都中倒戈,那会让我十分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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