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一边穿外衣一边瞪她,又转向门外的方向,依旧是“哼”了一声。
泽年回了住处,三下五除二穿戴整齐后,抚着萧然的衣服,眼神慢慢放空。
晋国的世子服,正反两面皆绣朱雀,一只扬翅,一只引颈。
不同的是,手中这件墨衣红线,张扬争华,而梦魇中人白衣银线,敛润清雅。那人也与萧然完全不同,气质温雅和煦,如寒冬刚过初春且来的第一枝衔了暖光的梨花。
皎白如月,一举一止行走间,无端有风华万千。倒在他眼前,银色朱雀漫红,笑意远却指尖冰凉时,依然是风华绝代的形容。
泽年放下世子衣,皱眉捏了捏山根。
萧然今日去皇家的演武场。他的学程与皇子们相同,骑s_h_è 击御样样必学。
事实上,这些学程无论文武,他基本都在幼年时学完。尤其武程,他母亲赫连栖风生下他兄长不久后,曾因氏族变故而返边关,领赫连氏之军守疆近十年,卸甲回晋后生下了他,并从他蹒跚学步伊始,他母亲就十分注重武教。在他看来,大庆皇室给皇子安排的武课倒像是在闹着玩。
但萧然秉承着藏心敛x_ing的原则,凡能者绝不外露。
他穿好骑服,摸了摸小艾给他束好的发,整整衣袖出了门。抬眼望去,皇甫六仍候在柳树下。
四年已过,柳亭亭丝繁,树下的人也拔高了身量,显得身愈薄腰愈细。先时发尾只到后颈的辫子也长到了脊梁骨中端,随着风微微扫着后背。
萧然悄声上前,反手拍起他的发辫:“走了。”
泽年回头剜了他一眼,眼里却满满当当的笑意:“没大没小,不知道尊老么?”
“也不见得阁下爱过幼。”
他轻笑:“子非鱼,安知鱼不爱。”
“什么?”萧然没听清
泽年拉了他快步:“我说时间不早,快些出发。”
到了演武场,两人各领了一筒钝头的箭,各自对着五十步开外的靶子练习。
泽年s_h_è 了七支,基本都在七八环附近,不算好也不算差,但一旁的萧然便有趣了。
他s_h_è 了十五支,一支中了靶心,其余皆在五环开外,算是众人当中的差生之一。教s_h_è 术的武师在一边指导,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瞄准位置拉弓。
泽年悄悄看去,见他侧颜专注,颊边绷出一个略显锋利的弧度,当年稚气已然脱去五六成,五官开始朝着刀凿风裁的英气模样转变。
他心里满是安慰,觉着这小东西……
“哈哈,萧然,你这回怎么连个木靶都没中?”
长大了……
萧然这回s_h_è 出的箭与木桩直接擦肩而过,武场中看见的人都笑起来,笑得最欢畅的莫过于八皇子易持,因他是这门课程万年不变的倒数第一者。
“看来你有望成为我的宝座的继承人啊。”易持与他同岁,两人早早混成好友,此时正在一旁幸灾乐祸。
“献丑了。”萧然神情有些腼腆,周围几个贵族子弟凑过来与他说笑,不一时便聊得热火朝天。
泽年无奈地摇摇头,故意歪歪扭扭s_h_è 完箭,跑去牵马了。
他遛到马厩,见前方站着个绣龙玄裳人,身旁有带刀侍卫守着,一时讶异又欣喜。
“五哥,你今日竟有来?”
“六哥!”少年转过身来,怀里还抱了一个着红艳公主服的粉团子。
“明心也来了?”泽年眼睛亮起,“给六哥抱抱?”
平冶放下九岁的女孩儿,她圆滚滚地冲泽年跑去,伸手向他索抱,泽年便两手将她抱到齐额处,凑过脸去用鼻尖蹭她鼻子:“明心儿,是你拉太子哥哥来的?”
“对呀,五哥答应我骑大马哒。”小公主咯咯笑,伸出两只胖手环了泽年脖子,然后去扯他的头发。
泽年哎呦叫着,抱着她原地转起圈来,逗得她笑个不停。
平冶过来救围,神情无奈:“这丫头都被宠坏了,早该和悦仪学学公主礼仪了,半点嫡公主的样子都没有,要是等长大了还这样,那成何体统?”
泽年抱着她吧唧亲了一口:“就让大家都宠着她,让她这么个天真烂漫的样子有何不好呢?明心儿,你想学那公主礼么?”
小小的女孩抱紧他,圆溜溜的眼睛瞪向自家亲兄,鼓着腮帮子道:“我才不学呢,五哥你这个大坏蛋!”
平冶屈指轻敲她脑壳:“你就仗着父皇宠你。要再不回去,母后生气了该如何是好?”
明心指向马厩:“骑完大马我再走,哥哥你答应的,不许哄我!”
平冶应了声好,明心便从泽年怀中跳下来,却叫泽年拦住了:“这不妥吧?”
“无妨。”平冶摸摸明心的脑袋,抬眼笑道:“有侍卫在一旁呢,且不还有你么?我带明心骑着马儿走一圈便送她回去。”
“六哥,你也一起来嘛?”明心嘴巴嘟起,粉嫩圆脸可爱得一塌糊涂。
泽年顿时心软,弯腰捏着她的脸毫无顾虑地应好。
萧然和几个贵族子弟攀笑间,侧首一瞟没见着人,竟不知那皇甫六何时离开了。再转过眼来言语,面上仍然滴水不漏,眼睛却在武场中悄悄巡视,不多一时,便发现了那柳衣长发的人骑着马,
正与太子挨着同行。那人的马始终比太子的靠后一些,保持着一个谦恭忠诚的距离。
萧然最见不惯皇甫六这般的奴颜模样,挪回视线,心中不悦。
周围几个少年s_h_è 完箭便说着去牵马来,他顺势同去,一面走一面笑着摇头:“我骑s_h_è 皆是不行的,待会几位可别笑话我。”
八皇子易持耻笑他:“你好歹是晋国世子,这难道不该是你拿手之技嘛?你在家中没有修习骑s_h_è 么?”
萧然忍笑:“仗着爹娘宠爱,拖懒未学,就先来到此处了。三千里路程,颠得我魂儿都散了。”
易持却羡慕起他爹娘来:“好福气,我也想不学骑s_h_è ,整日玩乐去。可所有兄长到了年纪都学了,我也没法自个轻快。我还以为萧然你和你哥哥一样精通文武,样样拔尖的呢。”
萧然眸色一怔:“我兄长自然要比我强上许多,只憾……”
他垂下眼,众人眼中,他面上满是伤悲。易持忙打口:“真对不住,都是我鲁莽,才勾起你伤心事来。”
萧然神情透着些苦涩,几个少年见了更觉他可怜,连连安慰。
他垂眸,心中冷静而警惕。他心知肚明兄长缘何而死,更清楚那巨大的代价与牺牲加诸在他肩上的重任。
而萧然又觉得,他们口中的兄长锋芒有些过。过锋易折,嗯,还是藏锋敛x_ing为好。
到了马厩,牵过他那匹马时,马儿有些焦躁地刨了刨蹄子,他以为是马不安分,伸手暗暗安抚,马甩了甩马鬃,并无不妥。
他驱马到演武场,众人嫌弃他太慢都跑了,他便漫不经心地闲逛,想着皇甫家的皇陵。没过一会,却见太子和皇甫六一同过来了。
太子身前还坐着一个圆胖可爱的小女孩,正拍着手,双眼发光地看过来。
萧然知道艾后有个小女儿,与他妹妹萧沐一般大,今遭是第一次见,便慢慢驱着马,琢磨着留个可亲印象。抬头时又见到其后的皇甫六,后者趁着众人注意不到,冲他眨了个左眼,顾盼生彩。
萧然暗地里哼了一声,觉得此人老不正经。正并此时,他的马突然扬蹄发狂,凶猛地冲向大庆太子与公主的马。
萧然迅速俯下身,装成惊吓样,而手紧拽了缰绳,右拳在马颈处找到软骨位,极暴力地一拳,直打得马一个歪头偏掉了方向。
平冶也吃了一惊,及时勒住了缰绳,但明心却惊叫一声,两手不由自主地拽起马鬃,袖子大开大合。太子的马本也有些发躁,幸在平日被驯得极安全,一直忍住未发狂,但在小女孩不知轻重的扯鬃下,她袖中那股隐藏的淡淡香味直钻入鼻,那马也禁不住长嘶一声,直往前方冲去。
萧然在马背上听见异动,脚立即脱开马镫,调整了马的受撞方向,准备待会跳下。
但一匹马直扎进了两匹发狂的马中间,马上人长发四散,一手勒起了缰绳,一手抓着束发的短簪刺入马腹。吃痛的马高扬前蹄,落下时正好被两匹马迎头撞上,那马发出悲鸣,慌乱中奋力撞向萧然的坐骑。
萧然在马背上一抖,正想跳下,手被一只虎口带血的手抓住。
“阿然!”
皇甫六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他从马上拽过他,护在怀里直接跳出。两个人落地肯定磕磕撞撞,他按住他后脑勺,抱紧人在地上滚出老远。萧然额头撞在他锁骨上,听见他心跳如雷。
泽年带着他滚了一会才停下,不顾后背发麻,支起身抓着他迭声问:“你有没有伤到哪?”
他头发散下,沾了些许Cao根,模样狼狈,而黑玉束额下的眼睛如发光的黑曜石。萧然盯着他,感觉着他的手按在他肩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萧然想抓下他的手查看,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站起,转向另一边大喊:“太子殿下!”
侍卫已制住发狂的马,明心在旁人手中哭闹,平冶没顾上她,而是焦急地冲泽年跑去,脱口二字:“六儿!”
泽年松了口气,迈开一步,才后知后觉到左脚钻心地痛,一不留神踉跄着便要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