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习惯得几乎可以将那些色相靡音屏蔽,可威廉还在直勾勾地张望,一动不动犹如石化,却看不出究竟是震惊、厌恶还是渴望。半晌后他道:“你知道,其实你不必救我,如果我被砍了脑袋,对你妹妹反而更好,而且格列士并不会因为我的死亡与你们撕破脸面。”
“可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给她再送来一个更难缠的追求者,在没有把握的情形下,还是维持现状的好。”路易挑了挑眉,“没想到你意志竟如此消沉,亏我还以为你可能值得结交。”
威廉凝神盯了他一会:“你或许可以试试。”
路易做梦也没想到他真能跟威廉这么合得来,玛格丽特当初那句警告仿佛真的是一句预言,预见接下来这数年里他会与这个异国俘虏般的男孩成为越来越亲密的朋友。谁知道,她可能真是个女巫,可如此一来自己也应当拥有巫者的血统,或许从前他也说过什么谶言而不自知,世事终究无常,未来深不可测。
已经有人开始称他二人是天使与魔鬼,玫瑰与荆棘,光与影,明与暗,截然不同却难以分割,对立而无间。路易不知道这种过誉是好是坏,但他宁愿选择无视。他确实与威廉在某些方面很有共同话题,他们可以谈论文学、宗教、艺术还有两x_ing——这些从前路易找不到合适的人谈论的东西,他二人都可以畅所欲言。虽说玛格丽特很聪明,但不幸的是男人与女人对上述内容的看法向来有所龃龉,他也曾经尝试过一二,但几乎回回以无休止争吵后对妹妹单方面的道歉而告终。
幸好现在情况与从前大不相同。
“你现在该不会跟姑娘上床的时候也要带着他吧。”一次晚宴上玛格丽特难得规规矩矩坐在他身旁,却突然如是讥笑道。
路易一个激灵,猛地扭过头来严厉地瞪了她一眼,郑重其事道:“愿上主原谅你。”
“这话应当由我来说。”女孩反唇相讥,“老天爷,看看你自己,他现在只不过在离你十几尺开外的地方跟小女孩跳跳舞,你的眼神都像要吃人——别那么露骨好吗。”
“我不管你在暗示什么,到此为止。”他凑近妹妹,与她四目相对,“我没有做过任何教义明令禁止的事情,我问心无愧,明白吗——倒是你,我在帮你看着你的未婚夫,可你最近在干什么?一个礼拜有四五日,一到晚上找遍王宫也找不见人,你又跑到哪里勾搭情人去了?”
玛格丽特轻蔑道:“要你管。”
“我没想管你如何乐于出卖自己的r_ou_体与灵魂,只是作为一个稍微有空与你讲讲话的家族成员,我想我可能还有些许义务提醒你在纵情享乐的时候小心别把自己的命丢了,那样麻烦的是其他活着的人。”路易解释说,“毕竟你的眼光一向不怎么好。”
他没有忘记玛格丽特在一年前与一个癖好y-in暗的变态者如胶似漆,那家伙喜欢对女孩施以暴力,而后查出有过失手杀人的前科。
“所以这次又是谁。”
“没有谁。”她狡黠地眨眨眼,“你真想知道我去哪里了?”
路易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然后坦诚道:“我去看望阿尔弗雷德了。“
路易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答案,趁他张口结舌,玛格丽特几乎是幸灾乐祸地说:“如果我不提醒你,你是不是都快忘记我们还有一个哥哥存活在这世上了?”
“我没有——”话还没说完,玛格丽特却握住了他的手掌,低声呢喃道:“去看看他吧,现在的他比你我都更接近于神灵,许多问题或许会有答案。”
说罢她仰头饮下一杯葡萄酒,咯咯笑着转身投身于拥挤的人群中。
路易费劲地回味她最后不知所云的言语,伸手去够桌上一盏银杯,喝了一口忽地听到有人说道:“那是我的酒。”
手上的杯盏旋即被拿走,他仰头看见威廉跳完一曲回到桌边,毫不犹豫就着自己刚才喝过的地方畅饮解渴,唇角边流下一道细细的深红色,像蜿蜒的鲜血,与白皙的下巴交相辉印。
路易几乎是惶惑地站起来要走,却被对方一把拽住胳膊。“你要去哪里?”威廉问道。
“——有点事。”他如是说,却又相当于什么都没说,然后十分唐突地甩开威廉手上的牵制,用力过猛以至于将对方推向了身后几个女郎柔软的胸怀中。
但路易没有道歉也没有扶他起来,只是在众人欢乐的哄笑声中独自一人渐行渐远。
阿尔弗雷德的寝宫安置于杜尔宫西北角的塔楼里,一座由黑暗统治的闭塞房间。路易很小的时候去过两三回,十岁以后就没有再临过,他只适合沐浴在光亮之下,向来受不了y-in暗与死寂浇筑而成的场所。
果然阿尔弗雷德门口的守卫也都偷懒不知所踪,这只是某一个举办宴会的晚上,谁知道其他晚上又是怎样,怪不得玛格丽特每每潜来此处也没人知晓。
他走进房间,就着昏暗的烛火看见一个瘦弱的病人躺在苍白的被褥里,凌乱的深褐色长发与蜡黄的肌肤一样枯槁无比。
“亨利?”
“不是,是我,路易。”路易轻声表明身份,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凝视自己许久未见的哥哥,这个病榻上的患者显得瘦弱非常,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药Cao难以言述的奇异香味。
阿尔弗雷德“哦”了一声,不由轻笑起来:“对不起,路易,只是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你长大了好多,越来越像我们的长兄,我几乎把你认成了他。”
“我已经不记得亨利长什么样了。”他摇了摇头,“他死去太久了。”
“就像你一样英俊,像玛姬一样耀眼,这样看来简直只有我不像罗赛尔和布朗家的孩子。”阿尔弗雷德抱怨道,“我可能真的是捡来的。”
路易觉察到他话语中的异常:“有谁说你是捡来的?”
“没有谁。”他说这话时狡黠的态度简直与玛格丽特如出一辙,如果有其他人看见,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不是亲兄妹,“只是我太不争气,不像我亲爱的弟弟妹妹们,甚至不像亨利,尽管他已经是个幽灵,却永远鲜活在母亲和我的心中。”
然而现在路易不是很想谈论亨利,他沉默了半晌,直到阿尔弗雷德又开口道:“所以你怎么突然会到这里来?”
“玛格丽特说她时常来看望你,她指责我不忠不孝。”
阿尔弗雷德想要哈哈大笑,只是连带牵起一阵咳嗽声:“如果连她都能指责别人不忠不孝,这世界上人人都能够成为圣人了。”
路易犹豫片刻:“她似乎确实觉得你能成为圣人。”
病人咳嗽完,安静了一会又道:“那么我知道了,你是有问题要问我。”
“问你我能得到真相吗?”路易真心觉得好笑,“你是先知还是巫师,基督还是魔鬼?”
“无论我被捧上神坛还是扔进火堆里烧死,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首先我都是你兄弟,所以这个理由够不够你与我谈谈心?”
路易愕然,许久后低声说了句“抱歉”。他太久没与阿尔弗雷德说过话,几乎已经忘记自己并不讨厌他,阿尔弗雷德甚至从小就很关心他和玛格丽特,只是不知何时,他心里被风言风语灌输进一个极其执拗的念头,那就是阿尔弗雷德必将死去,到那时国王会正式立下一个继承人,也就是自己,于是对王位的渴望轻而易举就吞没了他对哥哥健康状况应有的任何一丝丝关切。
“你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路易大吃一惊:“我没有。”
“沉溺于世俗欢愉的人不会产生r_ou_体上的烦恼,只有灵魂与心难以安放。”阿尔弗雷德像吟诗般呢喃,“灵魂向神明寻祷慰藉,心向爱人祈求寄存却往往狠遭拒绝——而我想,你不会是前一种——你又不是会在教义里迷失方向的那种人。”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恋爱。”
他虚弱的哥哥望向他:“你在害怕,这对你来说太不常见了,愿神明保佑你。”
“……天父不会保佑我。”
“你这句话已经承认了你不想承认的东西。”阿尔弗雷德的口吻仿佛在诱导一个偷吃了糖果却不愿认罚的撒谎儿,“我也没说保佑你的一定要是天父。”
路易惊恐地盯了对方片刻,只见他的兄长怡然微笑,犹如撒旦附体,他站起身来,几乎是逃命一般快步流星地走开,随后夺门而出。
出门后刚刚转过一圈阶梯,他就因为走得太快一头撞到了某个人坚硬的怀抱中。
“路易!”那人叫住他,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上臂,仔细关注到他一脸仓皇。
他好容易才从惊慌失措中挣脱出来,双眼聚焦到眼前这张熟稔而俊秀的苍白脸庞上,胸腔中心跳却更甚。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几乎是严厉地质问对方道。
威廉松开了他,背靠到一旁冷冰冰的石壁上抱起双臂,目光却依旧死死追踪着路易脸上游移不定的神色:“只是不放心你,就跟过来看看。”
“你在跟踪我?你有什么资格跟踪我!”他大怒道,“我是高兰鹰的王子,想去哪里莫非还需要与你汇报一番?”
威廉安静地等他喘息平复:“你以前去哪里做什么都会主动说出口,我只是担心事有异常,你今天情绪不太对,正是因为你是王子,若有闪失我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