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有本事,把龙王叫出来啊!一天到晚傻不愣登的拜啥龙王,就知道给先生添乱!”
“哟,你们那是没看见,他跟那个牛小二,在先生课上头也不抬,什么尊师啊重道的完全不顾,要俺说,没文化,那是根上的事,你就是再在私塾待上十天八个月,该没文化还是没文化!”
“这话说的对,你说,是不是?”拳脚停了一阵,孙正仁模糊的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双黑棉布鞋,他突然想到,在县里的时候,似乎忘了给老莫带鞋哩。老莫身上穿的严严实实,可那脚,可是赤着的,怎么就忘了买双鞋哩,孙正仁有些埋怨自己,恍恍惚惚中,有人捏着他的下巴笑道:“大家来看看,仁子这样可就是信龙王信出来的!”
哄笑声不绝于耳,孙正仁小小的身体因为承受了太多的击打已经麻木,一拳一脚,一怒一骂,在他心中,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他在灰白的朦胧中,想着老莫说,他们信我,我便护他,想着老莫摸着他的头叹息,我不会让你不高兴的。他的老莫,这样好的老莫,怎么能让他们如此粗鲁的对待。想要张开嘴,想要咆哮,想要怒吼,可是嘴角已肿起了一大块,根本说不出话来,空气顺着呼吸进入身体,前胸后背,被冷冰冰的气息刺的生疼。
“你们……”他沙哑的嗓子挤出破碎的两个字,只听桄榔一声,又一碗热气腾腾的浆水面就这样直愣愣的扣在了他的头上。脸上的汁水啪嗒啪嗒的滴在地上,孙正仁只觉的脸上烧的厉害,那把火,似乎是从心里开始烧,一直烧到了头上。
“哈哈,看他那副鬼样子。”
“早就听义哥智哥说他傻不愣登的,果然没错。”
“就他这样,也配进私塾,呸。”
“人家可不是靠着孙家老二么,孙二哥那是什么人,县上的大人见了,都得客气三分。”有人得意洋洋道,就好像孙老二是他亲哥哥一样。
“那又怎么样,他哥再本事,也轮不到他来沾光,瞧瞧他,啧。”有人不服气的使劲推了孙正仁一把,他就这样直直的坐在了油腻腻的沾满汤水的土地上。
“行啦,再怎么说也是孙家人。”李猴子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示意大家停手,“收拾收拾他就够了,要真弄出什么问题,孙二哥那儿俺不好说话。”
“李猴子,你跟孙二哥有交情?”有人贼兮兮的问道。
“那是。”李猴子仰着头拖长了尾音,鼻孔朝天,“孙二哥可是专门托人来找俺办事。”
“想不到啊李猴子,真有出息的,你大不管你?”
“他一老头子懂个屁,俺村人就孙二哥混的好,不跟着孙二哥混,难道一辈子待在这山上?”
有人踹了地上的孙正仁一脚,“可有的人就是不识趣,偏偏就信那些老头子的东西。”
“行了,你收敛着点。”李猴子冲那人吼了一句,“一会儿义哥智哥就来这,虽然这弟弟不争气,那也是孙家的苗子,让他们看了丢了孙家的脸面。”
“……这……”刚刚打的不亦乐乎人都出现了难色,望着倒在污泥中的孙正仁,于胖子站了出来,“先把他抬到神像后面去,等义哥智哥来了,看着情况再说。”
“也好。”李猴子扬了扬眉毛,示意众人动手,孙正仁神志模糊的被人扛着,听到耳边有人说到神像两个字,他突然一个机灵,就近张嘴就是一口。被咬的那人大喊一声,对着他的侧脸就是一抡,“啧,疯狗。”
孙正仁小脸瞬间充血,在昏黄的火光中,又青又紫,乍一看上去,十分骇人。饶是这样,紧紧咬住衣服的嘴也没有松开,干裂的嘴唇被道道血痕滋润,血红色的肿块突兀的鼓在嘴角边,死咬不放的嘴唇隐隐能看到血迹斑驳的牙齿。
“麻烦!”那被咬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解恨的伸出腿照着孙正仁腿弯就是一下,冲旁边人喊道,“赶紧把这疯子抬到后面去,一会儿又到处咬人。”于大胖闻言也上前搭了把手,几个人把孙正仁拉扯着抬到了神像旁的一角,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几个人把孙正仁仍在一角后,都在崭新的棉裤上蹭了蹭手,“油乎乎的,脏死了。”
“行了,别那么多废话,赶紧来帮忙。”李猴子瘦干干的手从地上拿起锄头,对着土墙砸了砸,咚的一声闷响立刻传了出来。
“愣着干什么啊!”李猴子转身看了看待在原地的众人,“跟俺一块上啊!”
“猴子,你这是……”有人有些胆怯的往后退了一步,“砸坏了,俺爹肯定不饶俺哩。”
“呸!”李猴子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手,挤眉弄眼道,“怎么,今天先生的话还没听明白?义哥智哥的意思还不清楚?不砸了这庙子,会有啥后果,你们知道不?”
大家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想不通不砸庙子会有啥后果,砸这庙子本来就是大家伙一块闹着闹着热了头脑一块决定的事。义哥智哥发了话,他们自然不能不做,再加上张先生教的那些仁义之类的东西似乎也隐隐透着这么个意思,看着有人组织了,他们自然也就掺合了进来。只是,固然头脑发热拿了家伙闹了事,可那也只是逞一时之利,这会儿要真的干这拆庙毁墙的事,不少人还是心头存了些害怕的心思。
“李猴子,要不……”于胖子见没人动,便推了推旁边的人,“等义哥智哥来了再说?”他又拱了拱身旁的人,“你们说,是不是”
“对对!”身旁的人连连称道,“义哥智哥来了,看看他们是怎么个意思,万一俺们领会错了意思,那不就是好心办了坏事嘛。”
“没错,俺们还是再等等吧。”
“哼。”李猴子鄙夷的扫了众人一眼。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一个人想要动手也干不了什么,只得扛着锄头靠着墙壁站着,等着孙正义孙正智的到来。庙子里慢慢的安静了下来,众人望着泛着油光的黄土地,一时无话。
一声压抑的呻吟声突然从墙角传来。
只见一只布满淤泥的手从墙角缓缓伸了出来,“你们……不能打俺……打俺老……的主意……”挣扎着,孙正仁破烂的衣服终于暴露在了昏黄的火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