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啥打,快闭嘴吧,要不是俺看在义哥智哥的面子上,早敲上你小子几下。”一个人凶神恶煞的喊道。
孙正仁被血污迷蒙了双眼,那些站在火光中的人,浑浑噩噩之间,都成了不真切的幻影。他们疯狂大笑,他们面目狰狞,他们拿着最寻常的农具,用最亲切的乡音,毫不留情的毁灭着他的信仰。他们嘲笑他驽钝木讷,不通世事,他们嘲笑他泥古不化,胸无大志,他们把他饱含希望的心意,踩在脚下,碾压倾轧。真正伤害人的并不是凡夫俗子的拳脚,而是比拳脚更加锋利的只言片语。看到地上肮脏粉碎的供品,想到那个几百年间剜麟剃骨的龙王,孙正仁觉得一股热流不受控制的从双目中留下,在肮脏的黄土地上留下点点滴滴湿润的印记。可惜的是,那酸楚的热流并不能洗净迷蒙的双眼,血水,泪水,汤水,混杂在一起,反而使的孙正仁的眼睛酸胀难耐,不甘心的合上眼,不甘心的缓缓靠在墙边。
终于,孙正仁昏厥了过去,晕倒在一片油污之中,晕倒在他最熟悉的气息里。
第34章
从黑暗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孙正仁面前出现了一个盆子。盆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自己又是在哪里,孙正仁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但他却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在一个他最熟悉的地方,纵然名字位置都说不上来。
盆子里盘旋着一条黑色的蛇,对村里人来说,蛇和蟾蜍都是神的化身,看见了要怀着敬畏之心,万不可打杀捕食之。孙正仁以前遇到这类生物,总是躲的远远的,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这条蛇,孙正仁心里竟生出了些亲切的感觉,他上前走了几步,蹲在了盆子前。
黑蛇一动不动的卧在土黄色的盆子里,盆底有浅浅的一层水,看着黑得发亮的鳞片,孙正仁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摸了摸,冰凉的一片。
这不是一条蛇。这是龙。
孙正仁心中十分肯定。
总是有这么一个时候,当你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却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对某种事物独有的亲和感,有时来的莫名其妙。就好像孙正仁现在。
孙正仁望着这条卧盘着的黑蛇,竟然没有一点恐惧之心。他隐隐约约觉得这条龙一定是需要水了,他毫不犹豫的端起盆子,向远处走去。远处有什么?远处有水源,有大河,把黑蛇放在那条河里,黑蛇就能化成龙。这些想法从哪里来,孙正仁不知道,就像是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一直提醒着他,该如何走,该如何做。
黑蛇有碗口粗,可孙正仁端起盆子的时候却丝毫不觉得沉重,他颠着步子,盆子随着他的步伐晃晃悠悠,可盆子里的黑蛇却依旧懒洋洋的卧在水里一动不动。
这条龙还活着么?受伤了么?会突然发怒么?
这些问题孙正仁想都没想,在他毫不犹疑的把盆子抱在怀里时,似乎就认定这条黑龙不会伤害他。蜿蜒的土路向前延伸,不知道通向哪里,走在这条崎岖的山路上,孙正仁的脑海里却闪过了许多情景。
人的生命中总会出现这样的事,在某个特定的情境中,会把不曾发生的往事当成自己根深蒂固的记忆,默默的认定,这就是自己的记忆,就好像比起往事的内容,作为记忆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孙正仁脑海里此时闪过的便是一些可以称得上记忆的东西,不去追究这些情景于何时何地发生,孙正仁便首先肯定了这些情境必然存在过。那些情景太过于熟悉,甚至连细节都清清楚楚出,当它们以一幅幅的图景从孙正仁脑海里飘过时,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首先出现的是孙家的老宅子。
孙老大一家现在的宅子是在老宅子的后院建的,孙老大一共有兄弟四个,没有分家前都住在老宅子里。在村里时不时兴分家的,家和万事兴,老人长辈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四世同堂一大家子在一起,那些分家分的七零八落的人家多半是些声名狼藉的家族。
孙老大娶了媳妇后依旧住在老宅子里,孙老爹挺喜欢孙老大,孙大娘虽然性子急可那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家人偶尔吵吵闹闹的倒也热闹。孙家一家老小眼盼着孙大娘赶紧给孙家生个孙子,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孙大娘连着生了三个,都是生一个死一个,这可把孙家人急坏了。有人说去找找算命先生准管用,可那时候,对生老病死的事情,算命先生要的可不少,尤其是有点名气的半仙,孙家人人多本来日子就过得拮据,哪里还有闲钱去找个大神。孙老大一看没有办法,只好跑到村庙里去磕头,那时候,每个村只有一个庙,一般供三座神仙,一个龙王,一个家神,一个土地。也不管这些个神掌管什么人间官司,孙老大那是跟着挨个磕头,那时候庙里破破烂烂除了神像,只有个破旧的香炉歪歪斜斜的插着几只香,更别提什么垫子了。大冬天的,孙老大跪在冰冷的黄土地上,站起,跪下,咚咚咚三下,又再站起,跪下,咚咚咚三下,黄土飘散在空气中,拂了一身还满。
可就是这么磕头,孙老大却真是找着了贵人。
清晨往村头走去赶集,孙老大就碰见了个白面先生,那先生冷冷清清的站在薄雾里,没倚没靠却自有风格,就像是在枝头傲雪凌霜的梅花。孙老大从那先生身旁走过,就感到一股清冷之气,清凉却不凌冽,有如醍醐灌顶一般。
“去何处?”那白面先生在孙老大与他擦肩而过时,淡淡问道。
孙老大有些诧异的停下脚步,他与那先生距离并不远,可就是怎么也看不清那先生的面容,似乎那人已与雾气融为了一体,缭绕水汽,自成他的翩跹衣袂。虽觉得有些奇怪,孙老大依旧老老实实的答到,“赶集去哩。”
“家中不安宁?”虽然是疑问的口气,那白面先生却像是笃定了一般。
“嗨!”望着这个陌生人,孙老大却放下了心中的防备,直言道,“媳妇儿肚子不争气,生一个死一个。最近好不容易怀上了,俺到市场上买些补品,给俺媳妇补补。”
“人挪活树挪死的道理你懂?”
孙老大听着这句话,砸吧了半天没砸吧出味来,只听那人又说,“老宅后院于你有利,迁去即可。”孙老大一听,顿觉遇到了高人,还想再多问几句,哪里还看得到那白面先生的影子。
孙老大回家把这么一遭跟家里人一说,孙老爹虽然心里不痛快,但为了孙家的后代,也勉强同意了他们一家搬出去。再加上,大宅的后院本来就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在村里人的观念里,后院不是什么风水好的地方,真正顺风顺水的地方自然是主宅,这么着,占着一块破地方也摊不上什么好,孙老大其他的兄弟也没什么意见。
孙老大很快组织人在后院建了新宅,带着媳妇住到了新宅去。家里的老老少少都还在老宅待着,就他们俩在新宅相依为命。起先孙大娘还有些抱怨,老宅又大又宽敞,新宅小了些不说,采光也不好,再说,哪里有住在人家后门的道理?不过,这点小不满随着孙正信的出生消失的无影无踪。搬了宅子后,连着五个,全都是大胖小子,孙老爹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从家里抽了点钱,给孙老大扩了扩宅子,说是给孙子们以后留着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