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漾点点头:“是。你去了书院以后,没准能遇上海明。你还记得海明吗?去年铁蛋拿了海明的书没还,他姐姐海棠还来过学堂……”
糖儿忽然捂起耳朵蹬起腿来:“哼!我不听!”
“我不想听海明姐姐的名字,也不想听她的事情!”糖儿撒泼,蹬腿蹬得椅子都挪动起来。
秦漾搂住他的腰,让他没法乱动,皱起眉头疑惑道:“海棠上个月从京都回来,不还给你带甜糕了吗?你怎么还是不喜欢她?”
“我就是不喜欢她!谁让她跟我抢哥哥的!”糖儿气鼓鼓地说,“一块甜糕有什么稀罕的,我要去晴湖书院,以后去京都考状元做大官,带哥哥吃遍京都所有的甜糕!”
糖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说要去晴湖书院,第二天清早就气昂昂地跑去跟阿娘说自己想好了,冬天就去县城念书。方梅知没想到糖儿这么快就做了决定,意外之余,心里头还是高兴的。她想糖儿真是长大了。
方梅知要是知道糖儿下定决心去晴湖书院,只不过是为了将来让哥哥吃上京都的甜糕,估计会哭笑不得。可是糖儿没说,她也没问。
这天傍晚方梅知就去了许先生家一趟,与他讲起修书一事。许先生自然是欣然应允。
可方梅知临走时,许先生说了些让她匪夷所思的话。
许先生说:“老夫荐秦谧去县城书院,本意是要他勤学磨砺,切莫浪费了这天资。而如今世道多艰难,政局摇摆不定,将来几十年风云变幻。望夫人对秦谧多加劝诫,倘若生而不幸他日逢乱,万不可激流勇进,汲汲于功名。”
方梅知不明白,若是不求功名,不做大官,那还让秦谧念什么书,她的银子不都是打水漂了么。她不懂这些做学问的人的心思,面上恭恭敬敬地应允了,扭过头离开就将这些话当做了耳旁风。
夏日来临,天渐渐炎热。大暑过后,孩子们都不用去学堂了。
秦漾和糖儿在家里憋不住,时常冒着暑气跑出去,跟学堂的伙伴去河边淌水划船玩儿。
有一日格外闷热,他们傍晚从湖边走回家,天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秦漾和糖儿没带伞,被雨水浇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一路跑着回家,浑身都被淋s-hi了。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方梅知已经在屋门外焦急地张望了。他们再迟点回来,方梅知都要撑伞出门找他们了。方梅知进屋为他们放好木盆,取来热水,让他们赶紧洗个澡。
那木盆子勉强还容得下他们两个人。秦漾清洗完,率先从热水里出来披上干衣衫,然后将光溜溜的糖儿抱出来,给他擦干身上和发上的水珠,帮他穿好衣衫,系好衣带。
外边雨下得很大。雨珠斗大,啪嗒啪嗒砸在砖瓦和窗柩上。雷鸣声轰隆轰隆的,有点儿吓人。闪电光偶尔将屋里照亮。
这场大雨持续到晚饭之后。雨点声终于小了下来,不再那么骇人。水珠子一滴一滴地从屋檐上滑落下来,滴答滴答落在长青苔的水缸里。
身子骨弱的糖儿淋了这场雨,连打了几个喷嚏。吃过晚饭后,他说觉得头晕乎乎的,就先回屋子睡下了。方梅知给他煮了碗姜汤,让秦漾喂他喝下。
方梅知本是想自己喂的,可是糖儿一闻到姜汤的味道,捏着鼻子说什么也不肯喝。她没了法子,才交托给了秦漾。她站在屋门口一瞧,哟,果然秦漾拿着勺子一喂,糖儿就拧着眉头,乖乖张开嘴喝了。
她实在想不懂。秦漾这个人这样的闷声不响,自己儿子怎么会这么黏他。她笑着摇摇头,将门关上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秦漾喂完了半碗姜汤,给糖儿嘴里塞了一颗糖。等他将糖也咽下了,就让他自己捧着已经温了的姜汤,一口气喝完。
糖儿倒也听话,一闭眼睛就咕咚咕咚喝下了。秦漾擦掉他嘴角的汤渍,将剩下的一块糖喂给他。
糖儿喝完了难以下咽的姜汤,正要躺下,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秦漾过去开门,见来的人是孙小二。
孙小二皱着眉头进屋,倒着在秦漾的木椅上坐下了。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阿漾,我有点心烦。”
16 奈何
孙小二说他娘快要嫁人了,他将来的后爹是个年轻的梓人,年纪比他哥大不了几岁。
他想起今儿还是个雨天。他的鞋袜都被打s-hi了,裹在脚上很难受。他叹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糖儿好奇地c-h-a话:“你阿娘怎么认识他的,是因为媒婆说亲吗?”
秦漾把他的小手往被窝里塞,让他乖乖躺下去:“你听听就好。”
“要是媒婆说亲来的就好了,她们还不至于给我娘说这样不靠谱的亲事。”孙小二又叹了口气,将手臂交叠着放在椅背顶上,下巴搁了上去,“先前我家的那间土屋坏了,我娘找了他来修缮。他中午和晚上还都是在我家吃的。一来二去的,他俩就好上了。”
孙小二接着说:“其实那人也没什么好的,又穷又不勤恳,但是样貌好。我很后悔,当时我娘看中秦阿叔的时候,我不该跟她闹的。现在想想,还是秦阿叔好。”
糖儿问:“为什么呀,孙姨姨以前喜欢我阿爹吗?”
秦漾看了他一眼:“你睡你的,你不是说头晕吗?”
糖儿委屈地说:“可是我想听。”
孙小二说:“是啊,以前是心水的,毕竟秦阿叔样貌也好,人也好。唉,阿漾,要是那时候我阿娘跟你爹好了,咱俩就是兄弟了。”
糖儿侧过身子睡,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冷不丁道:“可是这样的话,糖儿就不会出生了。哥哥就没有我这个弟弟了。”
孙小二逗他:“你哥哥才不担心,没了你这个小麻烦精,他会轻松自在许多。阿漾有我一个兄弟就足够了……哦,没准我娘跟秦阿叔会给我俩生个小弟,那秦漾就更不需要你了。”
糖儿急了,从床上支起身子:“阿爹才不会娶孙姨姨呢!阿爹只爱我阿娘一个人!哥哥也只会要我这一个弟弟!”
孙小二接着逗他:“那可不一定。糖儿说了又不算数。”
糖儿像只炸毛的小猫,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似乎要下床跟孙小二争论,结果脚下一滑,从床上掉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了木柜的一角上。
孙小二和秦漾被吓到,赶紧跑过去看他。
糖儿晕眩了一下,接着眼前一黑。他躺在地上捂住额头,哇哇大哭起来。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糖儿抱回床上。秦漾问他怎么样,让他把捂着的手拿开,让自己看看。
糖儿还在哭着,哭得撕心裂肺。秦漾安抚了他几句,他摸摸发痛的额角,终于把手拿开了。秦漾低头看了看,他的额头上红肿了一块。
糖儿的哭声引来了方梅知。
方梅知推开门走了进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糖儿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方梅知一过去,糖儿就哭着喊了声娘,他说他的头很痛。方梅知把他抱进怀里,掰着他的头,看他的伤口:“这额头怎么肿了?”
秦漾说:“糖儿刚才从床上掉下来,磕到了柜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方梅知低头吹了吹他红肿的额头,拍着他的背哄道,“都怪这柜子,是柜子不好。不哭不哭,待会儿就不疼了。”
糖儿渐渐平息下来,眼睛s-hi漉漉地躺在阿娘怀里。
方梅知扯过被子盖在糖儿身上,让他睡下去。她边理被褥,边对秦漾和孙小二说:“你们俩也真是的,两个人还看不好一个孩子,怎么做哥哥的。”
孙小二心虚地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
孙寡妇的婚事如期而来。她成亲那日,丝毫不避闲话,办了两桌席请邻里过去吃。邻里们背地里杂话颇多,说孙寡妇不肯安分守寡,还老牛吃嫩Cao,却都在席上纷纷热切道喜。连方梅知都眉开眼笑地举酒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