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糖儿一点儿都不胆怯,说起要去考童试,就像谈起书院里的小试那样轻松。
方梅知和秦漾虽是四处托人给糖儿保举,还将各种杂钱给凑足了,但并没有抱什么希望。糖儿年仅十四,镇上有多少人在这个年纪就考过了童子试?就算糖儿是天赋异禀,那也是没多大可能的事。
然而糖儿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这年就一口气将县试和院试都考过了,且都是位列前几。
放榜那天方梅知高兴坏了,当即回了娘家将这个喜讯告诉给自己爹娘。方老爷子和方夫人也欣喜不已,直说糖儿原来真的是个神童,为祖上添光了。
自秦雪文逝世后,方梅知再也没有这么高兴过,脸上挂着红晕,神采似乎都回来了。她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一如从前。
方梅知的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光亮,糖儿成为了她的希望。
她跟过去一样,每天亲自去灶房做饭,勤快地清洗衣物,洒扫庭院。闲暇时出去串门,跟邻家妇人谈谈天,说说自个儿的亲儿子。她提起糖儿,脸上已是掩饰不住的骄傲了。
方梅知的死对头孙寡妇听得脸色发青。孙寡妇曾经老是炫耀二儿子会念书,如今却一声不吭了。孙小二跟头倔驴一样跑去了京都,她怎么也劝不住。不懂事的小儿子还在满院乱跑,上蹿下跳闹个不停。她是没什么可以拿出来说的了。
因此方梅知很高兴,回去哼着小曲,炖了锅红烧r_ou_。晚上秦漾做完活回来,吃到方梅知亲手做的红烧r_ou_还有点受宠若惊。
方梅知心情好了,他的日子也算是好过了些。
一转眼糖儿就长到了十五岁。院试是在这一年的冬天。糖儿并不着急准备,悠游自在地跟书院里的伙伴打打闹闹。不用去学堂念书的日子里,糖儿还会受邀到住在县城的伙伴家里去做客,留上几天。
夏天糖儿也去伙伴家小住了。
有一天夜晚秦漾从码头做活回来,跟往常一样在屋子里沐浴,糖儿忽然走内屋走了出来,正要到堂间去。
秦漾有点意外糖儿已经从伙伴家里回来了,他还没说什么话,糖儿路过木盆边时将手里握的十几支毛笔撒了一地。糖儿红着脸蹲下`身去捡。
木盆边落了水,地上s-hi漉漉的。糖儿没踩稳,不小心滑了一跤。
秦漾连忙侧过身,伸出一只手臂去要将糖儿拉起来,结果是使不上力。于是他直接半跪在木盆里,弯下`身要捞起糖儿。
秦漾问道:“摔疼了没有?”
糖儿哆哆嗦嗦地抓起毛笔,摇了摇头。他低着头,打算自个儿爬起来。
秦漾看着他。他抬起头,也傻乎乎地看着秦漾。目光略微一下移,眼神就迷蒙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登时鼻子缓缓流下一行血来。他看着秦漾,伸手擦了擦鼻血,越擦越多。
秦漾皱起眉头,说了句“怎么流鼻血了”,让他赶紧去床上躺着。
糖儿在秦漾的催促声下,紧张地躺到了秦漾的床上。他听见了阿哥出水盆的声响,没敢睁眼,心扑通扑通跳得欢快。
秦漾走过来,抓起衣衫和枕头往他脖子下垫。糖儿偷偷睁眼看过,哥哥已经穿好了衣裳。身上还没干透的秦漾出屋去,没一会儿就拿了用冷水打s-hi的手巾回来,放在了糖儿的额头上。秦漾再将薄巾帕给他,让他塞鼻子里。
秦漾眉头就没舒展过,说:“好端端地怎么流鼻血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糖儿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天……天燥。”
秦漾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守在了床边,偶尔给他按一按额头。
糖儿忽然眯起眼睛,用手揉了揉。他说眼睛好像进东西了,有点难受。
秦漾弯身给他吹了吹眼睛,隔了一会儿问他觉得怎么样。
糖儿“嘤”了一声,捂住鼻子说鼻血流得更厉害了。
秦漾总觉得糖儿不一样了,可能是因为他长高了,或许是因为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心事,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糖儿不会再一天到晚地粘着他,也不会再把什么话都说给他听,偶尔见到他会惊慌失措得像只兔子,红着脸连话都说不利索。
秦漾本是多想,他将一切归结为糖儿长大了。
晴湖书院里的学子都是聪颖而腹有诗书气的,糖儿与他们相处,他很放心,从未想过会有人带坏糖儿。
直到有一天他给糖儿整被褥时翻到了一本春宫图。一时间他还疑心自己是看错了,CaoCao翻了一遍,发觉那还是本龙阳春宫。
当时他的心里就沉到了深渊里。他握着那卷书在床上坐下,头疼着想糖儿年纪还这么小,怎么会看这种东西。
秦漾了解糖儿,糖儿不会主动去涉猎这些书籍,多半是身边的同窗传给糖儿看的。想到这里,秦漾不太坐得住了,心底升起把无名火来。
秦漾甚至想等糖儿回来的时候跟他当面谈谈话,想严肃地告诉他自己不允许他看这种书。倘若那时糖儿就在家中,秦漾肯定就这么做了。
秦漾冷静下来以后,还是觉得自己不该冲动。他想到他在糖儿的那个年纪,也怀着些许叛逆的心思。他怕有些话说出口了,会伤害到糖儿。他还是决定先不戳破,静观其变。
25 顺意
糖儿正在长身体,每天能吃下一海碗的饭,什么菜都不挑,萝卜芹菜都吃。菜里有r_ou_时他的胃口更好。
这跟秦漾当年一模一样。照理秦漾是不该担心的,可他总是疑心糖儿病了。
糖儿总是会偷偷看着他,有时候一边握着筷子扒饭,一边就拿乌黑乌黑的眼睛盯着他看。秦漾看过去,糖儿又会在瞬间红着脸把头低下。
秦漾去摸他的额头,他就顺从地抬起脸来,眼神迷迷蒙蒙地看着哥哥,活像是失了神。秦漾用手背触碰他嫣红的面颊,是烫的。秦雪文当年病重时,双颊就常是嫣红的。阿爹神志不清醒的时候连眼神都是糖儿这样的。秦漾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秦漾对他说:“咱们吃过饭去趟德明药铺。”
“去德明药铺做什么?”
“我怕你病了。让姥爷给你看看。”秦漾撩开他的额发,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额头,喃喃道,“脸这么烫……要真的是病了得早些治,不然会越来越严重。”
糖儿清醒了过来,直说不想去。他说自己没事,脸烫是因为屋里闷热,天又太燥了。
秦漾不肯依,吃过饭就拉着他去了德明药铺。
说来也奇怪,方老爷子给糖儿望闻问切了一番,说糖儿无恙,一切都好。
秦漾将信将疑。糖儿从夏天到秋天都是这样,从药铺回来后还是这样。眼看都要到冬天,就要去参加院试了。糖儿要一直这样该如何是好。他吊着的心始终没放下。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年的院试,糖儿居然没考过,连末等的附生都没考上。
方梅知都买好了鱼虾要犒劳糖儿了,一瞧红榜,发觉糖儿的名字没在上面。她从头到尾看了三遍都没找见糖儿的名。
糖儿的先生特意坐着马车从县城赶到秦家来。老先生痛心疾首,说糖儿明明是胜券在握的,就这一步之遥竟然没跨过去。
老先生说糖儿心思不净,杂念过重,这一年来都没有专注于学业。
糖儿很羞愧,说自己愧对了师恩。
好在院试可以隔年再考。糖儿的年纪还轻,也不急于一时。家中人并没有责备他,只是让他平心静气、刺股读书。
糖儿有了教训,逐渐收起贪玩的x_ing子。他不再成天跟着伙伴瞎逛,无论在书院还是在家中都在埋头苦读。
秦漾作为兄长,没日没夜地卯足劲做活,只想着能够多攒点银子,好让糖儿没有后顾之忧。
家中清寒,尽管有很多媒人上门来说过亲事,秦漾还是一直没娶妻。他实在是拿不出彩礼钱,暂时也没有余力照顾妻子。他还不心急,他想等糖儿长大。等糖儿能够自食其力了,他再娶亲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