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后来想到这个片段都很汗颜,因为他听到一首歌,第一句就是:我想要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第35章 祭天
皮肤是很脆弱的,一张纸就能划伤,老人们给小布搓澡,毫不吝啬气力,疼得他吱哇乱叫,对着河水一看,好家伙,满背通红,血道子娇艳欲滴,不忍卒视。
照片上那纵横交错的伤口看起来真疼,一道深一道浅,布莱克揪起脖子上的红羽毛,仔细端详,这边有个弯,那里折了角,他眼眶酸涩,不是睹物怀乡,而是心生恐惧。
恐惧这种感觉有时候是毫无缘由的,风吹后脖颈也能臆想成幽灵趴在背后悄无声息的吐气,但也有些人的恐惧是有特定意象的,比如布莱克深埋心底的那个祭天坛。
既然是“祭”,那便少不了见血,可是,遍观全山,没有什么是可以杀得心无愧疚的,都说万物有灵,这里的万物还真的皆有灵x_ing。
彼时,布莱克的想法简单极了,下不去手,就不祭天了,反正也没有人能证明祭天确实可以免了灾祸。
“话不能乱说,你这小子已经化形了自然没什么好怕的,但是山里其他生灵可怎么办?万一没了庇护,它们就永远只是普通的Cao木走兽了。”老人手上拈了三根细细的香,吩咐小布点燃。
“普通的?”小布迟疑了一下,“普通的不好吗?”
老人没有回答,跪在冷硬的石台上,眯着眼睛看祭天坛的上空,他姿态虔诚,先是朝着祭天坛下方的石像林跪下行礼,而后东西南北天地鬼神统统拜了个遍。
“神鸟留下了一片羽毛,但是羽毛的力量是有限的,如果没有祭品,我们所有人都会逐渐衰老、死亡。”
死亡这个词离他还很遥远,但是衰老的身躯却近在咫尺,布莱克摸了摸老人脸上刀刻一般的皱纹,皱起了眉:“长老也会死吗?”
谈话没有继续下去,老人对他笑了笑,法令纹凹下去变成两条沟壑。
隔着袅袅散开的青烟,布莱克看见老人额上隐隐约约现出棕色虎纹,他后退几步,跑到一丛荒Cao里藏了起来,扒开一指宽的缝隙,露出个眼珠子静观其变。
怎么会突然现了原形呢?他一定是受伤了。
布莱克有点惊慌,左右打量了几眼,急匆匆地跳出去喊停:“长老,你不要继续了!”
长老果真放下了手里还未燃尽的线香,脸色却不大好看,y-in沉沉地走到小布面前,伸直了手臂,指着祭天坛下的石像林:“跪下。”
什么意思?他双眼瞪圆,不知作何答复,双膝一软,茫然地看着那片石像林,那些是什么人?雕石像纪念的,必定是大英雄吧。
长老叹了口气:“小布,你还这么年轻。”
布莱克心里直发笑,老人家就是老人家,总是平白地感叹一下年华易逝,谁还不会长大了?他看着一轮红日渐渐沉没于雾蓝的远山,装模作样地跟着叹气:“我也会老的。”
已近暮年的长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旋即面露难色,仿佛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祭天……已经有眉目了。”
布莱克心里咯噔一声,小心翼翼地问:“谁?有人要死吗?”
老人平日里慈祥得像只大猫,此刻却无端露出爪牙:“小布,只有你才能救大家。”
下一秒,布莱克就两眼一黑昏睡过去,意识短暂地留了几秒,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的手指抖了抖,再无动静。
无边的黑暗中,老人的声音不停地回荡:“只有你才能救大家。”
“但是……我想活着啊。”
等布莱克再睁开眼,他已经身处祭天坛中央,日光直s_h_è 到石台上,白光像是要晃瞎双眼,四肢被绑在树干上,心脏上c-h-a了一把木剑,嘴唇干裂得难受,嗓子好似要冒烟,他说:“我想喝水。”
但是,没有声音,他觉得自己不够用力,继续扯动那片薄薄的声带:“我要喝水!”
长老一步步走上前来,看着他的嘴唇分分合合:“嘘——小布,不要挣扎,你所做的牺牲将拯救很多人,我们会为你建一座神像,就在祭天坛的旁边,和你的前辈们一起,享受山中所有生灵的祭拜。”
布莱克终于知道那片石像林的来历了,没有人自愿牺牲,于是大家谋杀了一个又一个人,将他称为英雄,向他下跪。
“小布,你以后就是这座山的神了,要保佑大家啊。”
布莱克一直在摇头,发不出声音,他就用头撞后面的树干,心底不停地号叫:“我不要当神,我要当妖怪!”
老人的眼白上又添了红血丝,他低下头,接过一个雕龙刻凤的红木盒子,取出一串项链,系在小布的脖子上。
一片红色羽毛飘在布莱克的胸前,看起来普普通通,一点也没有神鸟的感觉,他脑子里混杂了一堆事情,一会儿是老人在给他讲神鸟的故事,下一秒,老人就变回老虎的样子咬断了他的脖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吼叫,随即他的脚下燃起火焰,很烫,眼前的景象经过火焰炙烤后变得扭曲,老人的嘴角似笑非笑,衬得那皱纹遍布的面容十分诡异。
这还不够,身后那人又吼了一声,一堆Cao垛从天而降,将他埋了进去,Cao杆不断发出哔哔的爆裂声,黑暗中,长老吟诵的祭歌穿过Cao垛缝隙进入他的耳道。
布莱克四肢的神索被烧断了,周身剧烈疼痛,在火焰触及头发之时,他再次晕了过去,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胸前的羽毛,那片红色羽毛在Cao垛之间如同火焰一般耀眼。
长老热泪盈眶地看着这一幕,火光里没有传出惨叫声,也好,也好。
都到了这种地步,何必再让其他人承受负罪感的折磨呢?
祭天坛上新添了一抔墟土,石像林里多了个卷发的孩子,老人将亲手点化的孩童送入棺柩,一行人吹吹打打地唱着送神曲。
等布莱克再醒过来,已经是“到乡翻似烂柯人”,山早就不是原先的山,大致走势没有错,但是祭天坛不见了,石像林也不见了,满目疮痍,他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山。
天已经黑透了,红灯笼外表的路灯接连亮起,几家老旧的铺子已经关门了,茶馆里,一行人表情各异,布莱克一口气说到了这里,抿了口茶水:“那时候……大概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你活过来的时候,与在祭天坛上的时候,有时间差吗?”周栎想着他的话,嗒一声按下开关,看见小布头发一绺一绺搭在额角。
“不知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明明记得双腿已经废了……”布莱克一想到祭天坛就浑身不适,不停地冒虚汗,他一把推开凳子站了起来:“我去洗把脸。”
小布身高不够,踩着凳子才能够到水龙头,他喜欢水,喜欢凉的东西,捏着鼻子一头埋进水里,总算缓解了不适。
他醒过来的时候,树就在身旁,身体发虚,靠在树上坐了一会儿,总算察觉出了问题:有人挖了他的根,把他搬到了这鬼地方。
怎么的呢?不是将他奉为神明了吗?还唯恐自己死的不透彻吗?
布莱克摸着脖子上的红羽毛不明就里,大概就是这个东西救的他,幸好老人将羽毛给他了。
如果这是仪式的一部分,那最后他们一定会发现羽毛不见了,自己也不见了,会不会认为是我偷走羽毛跑了?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满山的生灵都指着神鸟的羽毛续命,到头来,被一个祭品偷走了,难怪会气得挖了他的根。
布莱克倏地抬起了头,像得了便宜似的笑了几声,难怪山里没东西了,祭天失败,老天凭什么还要护佑那个破山头呢?
他自顾自的活了下来,隔几年换个地方,从西到东,由南至北,黑白电视盒子逐渐淡出视线,网吧里慢得要死的486大脑袋换成了优雅轻便的液晶屏,他蹲在角落里注册了论坛账号,第一个帖子就是:“哪里招妖怪?树妖,男,年龄不明,没文凭,能干活,长得好看。”
没想到还真有回复,小布点开消息一看,心情不太好。
漂亮姐姐:“□□最火酒吧开业了,欢迎各位长得好看又能干的帅哥前去应聘,钞票多多,赚到你手软。TEL:13783578XXX,ADD:文山县迎宾西街26号。”
一个文案毫无吸引力的广告,布莱克想删帖了,刚要点下删除,又多了几条消息。
我是章丘的大葱:“哈哈哈哈哈楼主,建国后不许成精,删前留名!”
谦谦君子:“妖怪?有户口吗?”
这个名字和那个酒吧人事部的挺般配,几条看下来,一个同类都没有见到,广告倒是一堆,比如刚刚又跳出来一条,头像是棵梧桐树,还加了闪光边,是会员呢。
百年树人:“妖怪好啊,欢迎来清阳老街59号陈茶应聘,百年老店童叟无欺。”
布莱克想,就这里了,看头像就很有缘的样子,字里行间还有别的什么意思:妖怪好啊。
意思是不是,他们那儿还有其他妖怪?
也没写个电话,只能自己去找了,他将地址抄在本子上,一刻都不耽误,出了网吧门就跑去车站买票,火车披星戴月地前行,哐当哐当地穿山过河,车厢里气温实在难闻,哪个不讲究的又在吃泡面?
熬了一宿,可算是到了,布莱克松了口气钻出了车厢,瞬间被雨水劈头盖脸地洗刷了一通,他呆立片刻,只觉得流年不利,这地方可能跟他八字不合。
但是,来都来了,就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