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季麟抬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略微苦涩的茶:“孟大人如今身居要职,也不算是负了当年之约。”
孟鹤冬眼圈微红。
当年之约,他记得一清二楚。
那年他武考,被j-ian人陷害,小人作梗,失利于考场,从擂台摔下来,险些废了这双腿。江季麟暗中助他,给他钱财,供他庇护之所,甚至暗暗指点了他几番。
孟鹤冬以为,江季麟虽为一介文人,却对武学有独到的见解,甚至,他隐隐猜得到或许江季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而且还不弱。
但江季麟于他有再造之恩,若不是江季麟,他孟鹤冬绝不会有今日。
所以该对什么视而不见,孟鹤冬很清楚。
正是江季麟的帮助,孟鹤冬才得以安心养伤并且安全回乡,并在四年后的再一次武考中夺得状元。
他对江季麟感激不尽,想要报恩于他,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你若是能成栋梁之才,不落与这官场庸俗污秽,便是报答于我了。”这是当年江季麟说的话。
“我,我一定会的!”当年的孟鹤冬满腔热血,几乎红透了脸大声地保证。
孟鹤冬和江季麟的这些交情,几乎没有旁人知晓。
孟鹤冬虽为一介武夫,脑子却并不笨,反而灵活的很。江季麟官高权重,和尚书李善文分厅抗争,还和威武大将军留异私交甚密,又是扶持皇帝上位之人,身边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若是在和自己一个武将交好,不仅对江季麟不好,对他孟鹤冬的官场之路,更不好。
“江,江大人……”孟鹤冬有些哽咽。
他如今是御林军统领,时灏看重他没有交纵复杂世家关系的贫民身份,对他委以重任,已然当做亲信培养。
他心里虽感激皇帝,却再清楚不过,无论时灏再如何信任重于自己,为臣者,不过都是为君者手里的一颗棋子,就像……江大人。
江大人对秦国的付出何其多也!十个指头都数不清的功绩,这次更是不惜舍生取义,赔上名誉和生命安全,只为了时灏能削兵集权,只为了能帮助秦国安内定外。
可皇上打的是什么主意!
身为御林军统帅,孟鹤冬心里清楚,时灏此次派自己与齐凌交涉接江大人回朝,对齐说的是押解罪臣,对内虽会恢复江大人的名誉和官职,但那个官职,已经与以前的中部侍郎无法比拟!
这个官复原职,哪里算得上是官复原职!
除了李善文和吴启铭,下一个,就是江大人,就是留异!
第48章 霜降,天寒月近城(14)
江季麟看到孟鹤冬的神色,哭笑不得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知道的还道是我欺负了你不成。”
孟鹤冬耳根一红,忙抬手把刚才溢出眼角的泪滴摸了去:“大人,我记得,您当年的话,我一直谨记于心。”
江季麟颇有些感慨。
当初救下孟鹤冬其实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来的巧来的妙,让他发现了孟鹤冬这样一个人才。此人x_ing格坚韧,一腔热血,重情重义,武艺高强,却因为锋芒太露在第一次武考中被对手算计。江季麟一来惜才,二来怀着些私心,便出手帮了孟鹤冬数次,果然不出他所料,此人回乡苦练,再次参加科考时已是沉稳有余,更加光彩四s_h_è ,再加上江季麟暗地里护佑,故而一路旗开得胜,武考夺魁。
江季麟的那些私心,无非是拉拢此人为他所用。
此时看来,这个目标,快要实现了。
“那便好。”江季麟颔首,面上露出些赞赏,“我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你。但你要切记,你如今官居要职,需口无择言身无择行,一步一趋都不可出差错,断不能被人捏了把柄。”
“下官谨记。”孟鹤冬抱拳。
江季麟的脸色却刷得冷了,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你还道谨记,怎得如此不慎!你是御林军统帅,怎能如此称呼于我。”
孟鹤冬脸上一僵,大力摇头:“在下官心中,您一直都是秦国的朝中元老,中部侍郎。”
江季麟不在意地笑了笑,他身上的淡蓝长衫有些单薄,在屋内不十分亮堂的光线下有一种模糊不清的缥缈,江季麟眉眼也不甚清晰,那丝不在意的浅笑轻飘飘挂在脸上,若隐若现。
“你知道,这叫做什么?”江季麟气轻声问,手中的茶盏微微倾斜,茶水沿着倾斜的盏沿留了下来,在地面上流成蜿蜒的水渍。
孟鹤冬不太明白:“是什么?”
“这叫做,覆水难收。”江季麟摇了摇头,将茶盏放在了桌上,茶盏和桌面撞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孟鹤冬听懂了,神色复杂地看着地上的水渍,眼底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孟统帅,切莫再犯这样的错误,若是因此落了把柄在有心人手里说道,Cao民会心生愧疚的。”
孟鹤冬眼皮一颤,喉结急促动了几下。
“我,我……你……”
江季麟不急不缓地“嗯?”了一声,音末微调,轻慢而慵懒。
孟鹤冬像是憋了许久的豆荚般,吸了一口气极快地说了起来:“我此次来京之前,皇上虽告诉了我您离秦真相,言语间也赞了您忠义之举。但皇上也让我多加注意您的言行动向,日夜监视。皇上向外说您通敌叛国要诛九族,虽未真诛了您九族,但侍郎府里的下人走的走,死的死,逃的逃,整座府邸,已经破败许多。李善文除后,皇上抄了尚书府,得了整整三千万黄金及其他财宝,充实了国库不少,又把吴启铭的兵权系数掌握在手中。最近,皇上也有削留异兵权的打算。前些日子,皇上与我闲说些坊间传言,说您早年经商,富可敌国……虽为笑谈,但皇上话语间,已有些许耿耿与怀疑,您此次回京,大抵是可以官复原职,但手中权力,不能与往昔同日而语。而且留异将军与您素来交好,当初因为您‘叛国’之事面圣了多次,各处拉朝臣谏言,在朝堂上与皇上公然对峙,惹得皇上心里很是不快,这才把他远调,若不是剿叛军有功,功过相抵,恐怕是要吃些苦头的。皇上一直想削留异军权,这次,怕是会连着您一起处理这桩事。所以……您此次归京,怕是会有许多麻烦。”
孟鹤冬这一番话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完不带一口喘气,面上还带着半愧疚半愤慨的神色。
江季麟微挑起眼角,似乎有些惊异,看了孟鹤冬半晌,突然笑了。
“你可知,光是刚才那番话,便足以定你大不敬之罪。”
孟鹤冬神色坚定:“我知道。”
“你有大好的前途,切莫自毁城墙。”江季麟站起身来,移开话题,“若是择日便要出发,容我收拾些许行李。”
孟鹤冬似乎并不愿转移话题:“大人!您对我有再造之恩,归京之后,皇上的决定,我会尽力替您周旋,您若有什么需要,我随时侍陪。”
“咚……咚……”
指尖轻扣桌面的声音。
江季麟不急不缓扣着桌面,青葱指段上有细小血管的淡青纹路。
“随时……侍陪?”
江季麟的眉眼微抬,在窗外打进来的阳光下波光流转,分明是那般平淡无奇的面庞,却因着这样的眉眼像是浸了百年的美酒般醇香醉人。
孟鹤冬分明地愣了一下。
心,噗通地很快跳了几下,涌出些莫名的感觉。
“……是,是!”
“不要忘了,你今日说的话。”江季麟收回手,略一转身,蓝衫白衣,清雅飘逸,玉树临风.
孟鹤冬定眼看着他背影,直到那人走远,才不由地抬起手,放到了胸口处。
“噗通……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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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了下去。
这是一处山下的村舍,村头有这十里八乡唯一的赤脚大夫。此时那大夫屋中的油灯还亮着,映出两个人影来。
屋外站着一人,身形高大,穿着暗色的窄袖劲装,身侧别着一把剑,剑末垂着一尾殷红的剑穗。
此人正是宁长青。
他们一行人恰在天黑前赶到了这处村落,扮成了生意做糊拖家带口投奔亲戚的商人。
门吱呀一声响。
徐小水走出来,微不可查地欠了欠身:“醒了,状态还不错。”
宁长青紧皱的眉头舒了又皱,皱了又舒,如此三番后,闭眼叹了一声。
他转身走进屋中,刚一进去,便对上了一双晶亮的眼睛。
那女孩看着宁长青,眼里闪过几丝亮光,脸颊红了红。
这个大哥哥,挥着剑的样子,就像是神话中的天兵天将。
定是他救了自己。
宁长青打量了女孩几眼,转头向大夫道谢:“多谢了。”
大夫忙摆手:“俺就是干治病救人这行道的,谢啥子。”
“她的伤能走远路吗?”
“没有啥子大问题,就是受了些惊吓,适当休息就行。”大夫说着,取出些药包,“这些药,日敷一次便好。”
徐小水上前接了药对着宁长青低声道:“大哥,借宿的地方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