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各种疑惑,一行人入了浑泽江的下游,见到了那名唤东霁的城镇沿着江水共势蜿蜒。
站在城门前穆如荇哐哐砸了两下轿子:“下来了,进城。”
尚渝慢悠悠探出头:“这不还没到剑庄吗?”
“入城不得骑马,马车从旁路上去,我们从城中走更快。”
白飒看出来穆如荇已经努力耐心解释了。
“哦,那劳驾穆姑娘拉车吧。”
“你!”穆如荇几经压抑的怒气终于爆发,鞭子一出,“找死!”
一鞭过去未及马车,已经被白飒横刀拦下,只觉刀上一沉,白飒暗叹。
穆如荇恨恨看着白飒:“滚开。”
对这个一路沉默寡言的护卫,穆如荇没有半点好感。
“穆姑娘,莫要动怒,”白飒微微一笑,“那就让他从旁路走吧,我们从城里走。”
“喂,白飒,有你这么当护卫的吗?”
白飒微微侧首:“尚先生,招摇过市,纵有一百个我也护不住你。”
尚渝哼了一声,但还是跳下马车,在前面打头。
白飒向穆如荇微微欠身,把缠着刀的鞭子取下来,随尚渝往里去。
尚渝只是想挫挫那女孩子的傲气,倒不会真折辱她,这一路把这个姑娘欺负狠了,尚渝倒有些过意不去。
至于白飒所言,也有暗示,庄主重病却仅有一人来寻医,他们招摇过市恐怕会有麻烦。
走了有一会儿,就见一个宏伟的屋阁一角从街边天空戳刺出来。
尚渝抬头看看,继续往前走,走过街道到尽头,剑庄全貌已经露了出来。
飞檐斗拱,层层依托,交错而上,织缠出一个宏伟繁复的主楼。
两侧小楼并行,一道掩入那主楼阁之后,其上着剑庄暗红衣服的弟子徐徐而行。
穆如荇微微低头,闷声不响带着尚渝他们进庄。
尚渝低低赞叹了一声,不语跟着进去。
三人走过主楼,期间有弟子向穆如荇行礼,她只是皱眉挥手往里走。
主楼之后与主楼相差甚远,前面恢宏大气,后面蜿蜒曲折。
剑庄竟然能在庄内筑一小坝,引浑泽江入庄,成一内湖,随江水起落,湖水亦起落。
尚渝左右打量,看那些弟子窃窃,不知道在说什么。
三人越走越深,终于停于一厢房前。
穆如荇上前敲敲门,唤了一声爹,小心推门进去。
尚渝闻见药香,轻轻咳了咳。
都是上好的药材,看来这个庄主确实病得不轻。
进了屋,那人掩在床幔后看不真切,只有一只苍老的手伸出来。
穆如荇立刻迎上去,捧住那人的手,小声似在撒娇:“爹,我带医仙来了,你很快就能好了。”
尚渝皱皱眉,这群人能不要带了他来就这一句话吗?
比如“我带举世无双、艺术超然、天人之姿的医仙来了,仙人下凡定能治好你”听起来就舒服很多。
尚渝放下手中的药箱,走上去盘腿坐好,凝神为对方把脉。
尚渝被老庄主留下,白飒和穆如荇在门口候着。
穆如荇不似白飒,根本站不住,原地踱步不停,拿着鞭子绞来绞去。
白飒靠在那里闭目养神,不理会周围,终于,穆如荇耐不住上前:“你叫什么名字?”
白飒微微抬眼,淡然道:“白飒。”
“哦,那你怎么成医仙护卫的。”
“他救了我的命。”
穆如荇点点头,她不擅长聊天,不知道接下来怎么问,却听白飒问:“剑庄有人对老庄主不利么?”
穆如荇神色一黯。
“无意冒犯,只是万事有个准备,以免有人对尚……医仙不利。”
“没有,”穆如荇恢复如常,“你不用想这么多,只是还有其他名医被我兄长们请来,你们若是能避,避过也好。”
“在下还有一事好奇,穆小姐作为剑庄中人,为何用的是鞭子?”
穆如荇张了张嘴,最后道:“我是铸剑师,不是剑客。”
白飒大为意外,铸剑之艰辛,虽不曾眼见但略有耳闻,尤其千锤百炼出剑最为困难,穆如荇看起来确不似寻常女子,但那样抡锤炼剑,白飒无可想象。
大概是看出白飒的惊诧,穆如荇轻哼一声:“我自幼习铸剑术,待我所铸之剑出世,我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铸剑师。”
话音刚落,尚渝推门而出,深吸一口气。
白飒侧首,看尚渝脸色从未如此糟糕,甚至可以说是惨败。
“穆姑娘,庄主已是西去,请你节哀。”
第11章 心血
“嘶———” 烧红的剑身被浸入水中,白色的雾气蒸腾,红色慢慢暗淡下去,再出水时已是一片光亮。
剑如玉,磨砺方能见其本真。
沾水,压磨,重复。
一把好剑就是在这枯燥繁杂的程序中铸造出来。
小小的孩子站在那里,看铸剑室里躬身铸剑的人。
“爹,我也想学。”
铸剑的人置若罔闻。
孩子又叫了一声,男子几分不耐烦,孩子立刻被n_ai娘抱走了。
孩子在n_ai娘怀里噙着泪,不明白自己爹爹总是不喜欢自己的原因。
因为自己是女孩子的缘故么?
那为什么其他孩子摔了疼了爹和娘都紧张又心疼,但自己难受只会让爹娘觉得麻烦。
穆如荇尚年幼,虽能勉强感觉家中人待她不亲厚,但始终无法理解。
一定是自己不够努力的原因,穆如荇暗想,要学更多的知识,要练更高的武功,要当更强的铸剑师。
这样,爹爹和娘才会更喜欢自己。
穆如荇偷偷去学堂,偷偷练剑,偷偷去城外的匠人家看他们怎么铸剑。
有时她也会茫然于自己为何如此。
直到有一天,注意到穆如荇的一个匠人抬头,问她:“姑娘,想学吗?”
穆如荇看着那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这个问题太过违逆常理,就像不会有人问女子你想不想习武一样。
这本是唯有男子才拥有的特权。
但穆如荇太过想挣脱这所谓的常理,她不想只让骄纵成为自己的保护壳。
穆如荇最后憋红了脸:“想!我要学比爹爹更厉害的铸剑术。” 那匠人看着她,笑起来:“好丫头。”
朝宾暮囚,说的恐怕就是现在。
白飒举目看黑色的穹顶,自己经脉尽封,尚渝没半点武功,关在这牢里没有半点办法。
他还记得穆如荇那一刹怒而挥鞭,一鞭落下,杀过尚渝身侧,在地上抽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尚渝未动,白飒也未动。
穆如荇推开尚渝冲了进去,后者轻轻摇摇头,挥挥衣袖。
方才临出门前,尚渝暗中嘱咐白飒:身在剑庄,不可妄动,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出刀。
“尚先生已经料到这种情况了?” 白飒不免暗怒,刚才要是只偏毫厘,尚渝必生剥一层皮,铸剑师的手劲,是他能挨的吗! “未曾,”尚渝道,“只是我觉得穆姑娘虽骄纵,却不是一个手里能见血的人。”
“何况这真骄假骄,我尚某还是看得出来的。”
刚说完,穆如荇又冲了出来,杏眸泪光涟涟,一字一顿:“这剑庄二位就留下吧。”
白飒想起离开羽归山前尚渝乐颠颠盼着好日子,现在看来,这好日子要在牢里过了。
靠在石床上,白飒道:“说句实话,这床躺着可比尚先生屋里的桌子舒坦。”
“等我离开,不介意留你在这里。”
“好则好矣,只是没有我,尚先生恐怕很难走出剑庄。”
尚渝默不吭声。
等人送过晚饭,小小的窗棱割开月色,白飒终是低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心血剑断了。”
所谓心血剑,就是铸剑人取持剑人心头血,在冶炼当中将其人心头血混入其中,剑成后,可认主,滴血其上,饮之。
常有剑客在追求至高剑法真意时,讲求人剑合一,剑在人在,剑断人亡。
但这穆庄主听说是第一铸剑师而非第一剑客,也讲究这个吗?
白飒心念回转,想想又问:“这剑是怎么断的?”
尚渝:……
没听见回答,白飒奇怪,今天的尚渝已经够反常了,现在是越来越奇怪。
尚渝缓了缓,道:“我没想到剑已经临近大限,失手撅断了。”
撅,撅断了。
尚渝解释:“那剑上已经都是裂纹了,就算我不碰也离碎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