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连晟并无睡意,睁着眼睛,躺在一层层遮挡住的密密明黄床帐里。
眼前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画面中,一个男子双手正捧着雨水,略有惊讶的在回眸看他……
他反复回味着这一刹,隽永而清冽。
那人虽没有像别人那样特意取悦他的笑容,脸上也尽是条条新旧伤口/交错,但那眼神……
只是一个眼神。
寻索且期盼,沉静中淡淡的透着惊讶……
他见过文臣武将的眼神,他见过国之绝色的眼神,他见过这天地间各种生灵的眼神,或喜或悲,亦正亦邪,他都看的清明。
他却从没有遇到过——这顾盼之间就能让他心生怜爱的眼神……
不仅动人,而且摄魄。
将这副眼神嵌入他那嘈嘈杂杂、忙碌如陀螺的一日一日历历幕幕中,好似,那眼神就变成了一股光源,照亮所有……
爱,是一个有光的字。
只有一双有光的手,能将这个字写在另一人的心上。
纪连晟想着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昭耕殿中灯华渐暗,随着帝王的呼吸,渐渐并入幽蓝夜色。
天幕之下,同在皇城的王府寝房中,一抹微小的烛火,正轻轻摇动,晃出几分光影,斜照在墙上。
哥舒宝珍此时此刻的心,就如同那光影,颤动而不安。
纪连翰突然消失在了和自己一起回府的路上,没有任何征兆的。
他究竟去了哪里?
哥舒宝珍反反复复的在房中走来走去,想象任何一种可能。
他又在外面藏了娇妻?
不, 不像。三年多前,她的那次暴怒早已让他有所改变……
他是要回到皇宫中做什么?
做什么?
哥舒宝珍想起纪连翰在长燕宫门前的神情,她从未见过纪连翰有过那般像是怕碰碎了什么似的温柔神情。
到底做什么呢……?
那宫门早已封死,难道……
他曾爱上皇帝的宠妃?!?!??
哥舒宝珍想着自己夫君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英俊倜傥模样,心里一酸。
不。
她眼前又闪现纪连翰在那长燕宫前扭头就走的一幕,既然那么决绝,应该不会再回去。
那他究竟要去哪里?马车中发生的事情足以证明他对自己今夜的行动早有预谋。
难道?他要……
哥舒宝珍一瞬间心揪的像是被钉住一样,他要行刺皇上?
宴席上他闷闷不乐,对皇帝漠然的态度让哥舒宝珍忐忑。
不该……他不是那样一时冲动的人……
更况且他们府中也没有任何起兵谋反的迹象,他怎么可能去刺杀皇帝?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哥舒宝珍一跺脚,气的呼呼。在纪连翰带她进宫贺寿之后,她似乎猛然觉得自己和他每一件事,甚至小事都休戚相关了起来。
她应该知道,她必须知道!
于是,王府最老的主事管家半夜就被王妃的人从被窝里拎了出来,一路送到了王妃的面前。
“刘伯,我想问你一件事。”
哥舒宝珍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
“王妃请讲”刘伯身为纪连翰最亲近的随从之一,历来训练有素,知道哥舒宝珍这么晚又闹,定是兹事体大,转眼早已将刚才的美梦抛舍,神志清醒,随时准备水来土掩。
“长燕宫和王爷有什么关联?”
刘伯双眼一怔,心中一窒。
她和王爷也结发这些年了,王爷当真是什么都没有跟她讲过?!……
“怎么?”
哥舒宝珍一看刘伯那眼神,立即警惕了起来。
“唉——”
刘伯长声一叹,垂下眼睫,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若是开,怎么开口……
“你说,王爷不会知道。你快说呀——”
哥舒宝珍上前扶住他的膝盖,几乎是哀求道。
“王爷难道没有告诉过王妃吗?”
刘伯心底觉得这件事,作为王爷的妻子,实在有权知道。但纵观这王府之中,确实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敢去、和想去对哥舒宝珍说这些陈年旧事。
毕竟,王爷一直那么不待见她。
哥舒宝珍一愣,紧紧的盯着刘伯的嘴,生怕那嘴里再吐出一个要和她争夫君之心的女人名字。
“那长燕宫是常侧王被赐死殉葬的地方……”
“啊?!——”
* * * * * * *
八坑在前,朕依然淡定,愿诸君2017端午安康~
第三卷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天边刚刚开始泛白,突然卷起了一阵极大的风,将宫中百年坚固考究的房顶竟也吹的呼啦啦乱响,瓦片像跳舞一样砸了下来。
跌落的瓦片惊醒了熟睡的郭太后,她猛的伸手急唤道:“紫菱——”
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睁眼看着床帐外隐隐约约天已经亮了,窗外乱舞的风影让她冷汗骤然出了一身,没有人回应,她又喝了一遍:“紫菱!”
一个素衣侍女闻声一溜烟的跑了进来,“噗通”跪在郭太后床前,声调胆怯的道:“回太后,紫菱、紫菱她今儿还没起呢……”
还没起?
郭太后双眼一瞪,这都什么时辰了?倒是在偷哪门子的懒?越来越不像话了!
她斥道:“叫她来,快去!”
过去十几年来,每一日都是紫菱在身边仔仔细细的伺候更衣、梳发、洗漱这些小事,郭太后早已习以为常。
窗外的风,没有征兆的又突然停了,阳光倏然洒在轻摆的柳枝上,转眼又是一派风和日丽的模样。
慈恩宫的侍女和侍从们正如往常,从厅殿和回廊之中出入来去,忙忙碌碌的准备着新的一天。
谁知,只见方才那素衣宫女忽然从后院一间房中踉跄而出,仓惶的跑了起来,一手极艰难的捂着嘴,眼睛强睁的像是要掉出来一样……
“快——快——”
她口中吱唔着说不完一句整话,奔倒在了回廊转弯处,狠狠正撞在了一个紫衣宫侍身上。
“快……!”
“到底怎么了?”那宫侍扶住她,连忙问道。
“紫菱——她——她……”她脸上已经没了血色,瞪着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还没说完,嘴里就猛的喷出了一口,生生晕了过去。
宫侍着急的摇晃着她,喊道:“喂!阿琪,出了什么事??!”
很快,“哎呀——”“啊!”“天哪——”交错着的一声声尖叫在慈恩宫后院此起彼伏了起来,“杀人了——啊——”
半个时辰之后,纪连晟和郭太后并肩站在暖阳清风之中,正对着面前的一具尸体。
紫菱,太后最亲近的贴身侍女,昨日寿宴上还出尽风头。
那是极为细薄的一刀,从脖子上直直划下,娴熟利落的将头和身体分开,就像切豆腐一样规整。
纪连晟脸色铁青,一夜之间,皇宫中就在他眼皮底下居然出了如此命案!
齐歌跟在他身后一并看着面前的尸体,就在昨天,他还和紫菱双双站在皇帝和太后身边伺候着,不过几个时辰,这就天人永隔了?
纪连晟对这场面十分恼怒,这无疑是对皇宫内苑人身安危的最大挑衅。如此下去,下一个被杀的是谁?难不成会是自己吗?
“昨夜是谁守防?”纪连晟问。
他是让齐歌教训她,但因为太后寿宴忙碌,齐歌一时还没来得及下手。即使下手,在这宫中行事,只要有他的旨意,奴才门也会尊得底线,这般惨决的方式,绝不会出自齐歌之手。
齐歌知道自己难逃干系,心中七上八下。但宫中多年没有出过如此惨案了,身为总管,自己的荣辱得失在如此大案面前,必须先抛掷一边。
“回陛下,昨夜是虎卫队守防。”齐歌在纪连晟身后答的清清明明。
这虎卫队是御林军中主要负责防范内宫的一支,另有一支是鹤卫队,两队防守的日子以y-in阳交替,双数是虎卫队,单数便是鹤卫队。
昨日恰巧是初八。
纪连晟点头,沈声道:“将昨夜所有值夜的人立刻幽禁待审。”
“是,陛下。”齐歌马上领命。
郭太后看着紫菱这身首异处的样子,她面色平静,全身也毫无挣扎,是在睡梦中被人杀死的。
她的慈恩宫中种满了长寿之征的花Cao,未料想刚刚过了寿,却引来了这么个丧气的祸事。
想到昨日皇帝给她过寿时那寒碜至简的斋菜,好似将一来俱来的霉运染得她浑身不爽快。
“皇帝,这件事,一定要查的水落石出!”郭太后忿恨一声,怒气有如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