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却似乎在悄然无息的警醒着他,这屋内有什么与入睡前不同的地方……
慕容钦哲的心“突、突”颤动着。
终于,待他稍稍适应了极为幽暗的光线,一点点的转过头时,他看到一个黑影就那么悄然毫无生息的矗立在自己床边……
心,似乎在这一刹那停跳了。
千言万语汇聚在心头,却哽咽的一句都说不出来,这是一个化成灰他都能认出的人影。
那人一身黑衣,溶在无光的房内静若一体,他一语不发,只是在床边这么静静看着自己……
方才梦中的那声音和触感,难道都是真实的……?
是他在一次次的抚摸自己……?
慕容钦哲简直感觉胸中要窒息了,此时此刻守在他床前的人,居然就是他日日夜夜想要碎尸万段置于死地的人,天呐!
他猛的一刹挣扎了起来,却被那人狠狠摁住。
慕容钦哲猛的又弹了起来。
那双极为有力的手又一次狠狠将他钳制在怀里。
“我……盼君……瓜瓞绵绵,昌炽寿永;我愿……君……暖玉含光,新岁泽长……”
慕容钦哲正视着面前那双幽深的眼睛,一字一字浸透血泪般的颤抖道。
“我盼君……瓜瓞绵……绵,昌炽……寿永……?我……愿君……暖玉含……光,新……岁泽长……?!!”
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几乎将那人双眼中强忍的情绪瞬间击碎了一样。
送他入棺的日子,亦同样是他的生辰。那午时小宴爱意融融相视一笑的祝词,早已在他心中生了根,百死不灭!
试问天底下有这样的畜生么?!啊——!!
慕容钦哲虽被他压制在怀里,却像被疯狂的仇恨焚烧着了一样,照着那人脖子就一口咬了上去。
那人狠抱着他,直直的挺起了头,像是知天命般的决然。
血顿时就从那颈部汩汩而出,点滴喷涌着,浸透了那人的半处肩胛。
“为什么要到这牢笼一样的地方来……?这儿有什么好?”
那人根本不管不顾伤口,只是低沉惨痛的质问着。
“那——我该去哪?”慕容钦哲全身僵硬又颤栗,气的生生喘了两次,才艰难的提上一口气,“去死吗……?!”
他瞪着双眼,怔怔对视着面前男人的脸。
衬着窗外投s_h_è 进来的忽明忽暗的几束月光,让他渐渐将那张脸孔看的仔细清楚。
三年多了,原来,这张脸的每一个线条他都还是那么熟悉,分毫不曾忘记。
熟悉到闭上眼睛也能在空冥中呈现。
是爱?是恨?是爱恨纠缠?!还是……对人间至情的不舍和眷恋……?
纵然有过千千万万种重见的假设,慕容钦哲也从来没有想过,纪连翰会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犹如鬼魅般出现在自己床前。
这一切……是真的么……?
他们都还活着,还能够再爱、再恨,再爱恨纠结……?
“不,钦哲,不……”纪连翰一把抱住他,像是在他怀中忏悔一样。
他的话却激不起慕容钦哲从头上毛发到脚底指尖的丁点儿温度。
“我做错了什么……?”
慕容钦哲自嘲的哑声问道,口唇之上沾着纪连翰的血,惨淡惊心。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发疯一样的扑打在了他怀里,可他打的越猛,他却抱的越紧。
紧的像再也不想让他从自己怀里挣脱那样。
当慕容钦哲正对着他,纪连翰终于看见了他脸上被刺的字,一个“奴”字赫然刻在了那张清俊无俦的脸上,他顿时胸腔里涌上一股冲天怒气,却不受控的深深吻在了那个字上。
是愧疚?是自责?还是根本说不清的情绪杂乱绕成一团,开解无绪……
“你没有错”他吻着他的脸呢喃,像过去窗下相悦,枕榻缠绵的那每个日日夜夜一样,抱着他,不堪的叹道:“错的是命运……”
又一次抱着这血r_ou_之躯在怀里,三年飞逝光y-in变得如此不真实……
慕容钦哲眼中闪过那一日,两人比肩在琉璃石之前,远望大漠荒野,日焰如火的一幕,沙哑的字字相连,复述道:“我……纪连翰……湛然心x_ing,此情已定,绝……不负君……”
他将那“绝”字说的铮铮刻骨。
任凭时光缱绻,那人的所有誓言,原来他每一字都依稀记得那么清楚。
纪连翰重听了这句旧誓,脸上像哭又像是万般无奈羁绊的轻道:“那是真话……”
“是么……?”慕容钦哲眼神冷绝,听他还如此大言不惭,简直恨不得将他劈死,恨声道:“是吗——?!!”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夜里齐歌侍奉纪连晟更衣的时候,皇帝突然问起:“长年殿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齐歌一边捋平衣袖,一边回道:“陛下放心,再有几日,一定布置妥当。”
见皇帝脸上关切的神色未净,齐歌试探道:“陛下,是不是先让那慕容钦哲出来?”
纪连晟看似却并无此意,淡淡的道:“既然他以后会是朕的人,来日方长。先吃些宫中的苦头,也是好的。”
齐歌听了,略略点头,道:“还是陛下思虑周全。”
确实是这个理儿,谁要是将这宫门之中的日子想的太容易,往后的路怕只会是更难走。
“今天菜做的不错,该赏”换好亵衣,纪连晟舒散了长发,将双手浸入铜盆中,温热适中的泉水立即没过了那修长双手。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称赞过自己了,齐歌这么一听,想来他们之间也算有所缓和,这赞赏自然是多多益善,怎么听怎么不够。
他想起日间宴席上的趣事,逗乐道:“不知陛下注意了没有,今儿裕王见那尽是一桌子素菜,脸都憋绿了……”
纪连晟笑道:“都那把年纪了,还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主儿,这人呐……”
齐歌抽出侍从捧着的白色长巾,递给纪连晟擦手,道:“王爷们可能确实有些意外。”
历来宫中宴席,几时这么清淡简单过?寒食节也不会这么上菜,更别提是寿宴。
“有几个是积了德的?多吃点斋吧……”纪连晟却一敛神色,也不知是在说谁。
擦净了双手,又立即换来热巾擦脸,纪连晟忽然见那热巾上居然沾着一根白色的头发,他轻轻捏了起来,不发一言的在灯下仔细看了看。
齐歌盯见皇帝的举动,以为是自己的头发无意掉落在皇帝的御巾上,吓的一哆嗦,方才的好心情都崩没了,立即道:“陛下,怪奴才、怪奴才……”
嗯?朕都有白发了?!纪连晟对着那白发,心中一叹,伸指间也就弹掉了。
看来,一个人从韶华正盛到鹤发j-i皮也蹉跎不了多少年,天下大同,谁都逃不掉。
齐歌一跪,头上都在渗汗。
“怪你什么?”皇帝并没有责骂一句,身子向前一倾,通明灯火下,又在铜镜前仔细的拨开自己的头发看。
铜镜中映出的人影,是他熟悉的模样,也是他陌生的模样……
正看着,他的眼皮突兀一跳。
还没来及眨眼,又一跳。
纪连晟心里顿时一沉,有种莫名不详的预感。他侧过脸,对齐歌问道:“璋王回府了么?
他会下意识的突然这么问,大概是今日宴席上纪连翰的脸色实在让他难堪。
对这个弟弟,一直以来,他是有心呵护亦绝对防范。
“回了”齐歌只能看见皇帝的侧脸,却不见神情,十分确定的点点头,禀道:“几个奴才一直将王爷和王妃送上了马车,御林军值守之后也来呈报过。”
纪连晟一动眉毛,没有说话,几步走到床榻前坐下。
他舒缓筋骨,撑开双手,拉伸了一下双臂。这胸前不知从哪的微疼又一次袭了来,这几日,一次比一次明显。
“陛下,早些歇息……”
齐歌上前为他仔细挽下床帐,宽大的榻上就是容纳几个人也绰绰有余,皇帝一个人躺在上面,空空荡荡的看起来相当不协调。
但齐歌也早已习惯了,纪连晟很少宠幸任何嫔妃,自从了却太后心愿有了皇嗣之后,这男女之事对当朝皇帝而言更少的可怜。
齐歌不知皇帝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原来他以为应该是元妃那样的,可……如今他却不确定了……
或许,皇帝的心里既然装的下天下,这边界也就并非他这样的常人能够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