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个宝吧,这后院被关的人,才是未来这皇宫之中最受宠的人。
齐歌用直觉笃定了自己的选择。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宫侍了,多年的当差行走,让他早已明白世事无常。
不再对无用之人做无用之事,但凡半点儿气力,也要使在正途,施在刀刃上。
如今,在这后宫之中,就连众人眼里万千宠爱集于一身,风头最盛的元妃,齐歌也早已放弃了。
将所有的心血押注在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罪人身上,齐歌啊齐歌,你是疯了么?
齐歌望着远处那小院儿的门越来越近,心中不堪的苦笑道。
剑走偏锋,另辟蹊径。
终究,他还是用一双手,缓缓的推开了慕容钦哲被关的院门。
那人正背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聚精会神的捣碾着石块。听到有人推开院门走进,也并没有回头。
他泰然又冷漠的姿态与常人分外不同,齐歌心中一叹,缓步走了过去。
“慕容公子”齐歌在他身后,轻唤了一声。
那声音恭敬的和对着纪连晟时,没有区别。
若是有,也是因为对慕容钦哲的境遇多了一份怜惜。
在这宫中拿下人当人的人不多,齐歌不愿是那其中一个。
慕容钦哲听竟有人如此唤他,停下手中的石杵,转过头,打量着身后的人。
因为此程匆忙,也因为齐歌估摸着慕容钦哲离开这小院儿的时间不远了,该让他提早心里有个准备,所以并没有易服。
一袭纯紫镶滚金边儿的长衣,代表着他是这宫中地位最高的侍从。
慕容钦哲在慈恩宫中多日,还没见过这种装扮的,心中略略一震,猜想这人大约不是太后的人。
那在这宫中,除了太后……
难道是……?
慕容钦哲敛起心中猜测,不动声色的敬声回问道:“公公可有什么吩咐?”
“噢”齐歌一笑,提起了手中的麻绳织袋,里面挺着几根零落光秃的枝干,道:“是这样,这儿有几株花,前段日子被风雨打了,叶子呢,脱落的厉害。”
他拎着那织袋,步步走近,温声笑道:“还想请慕容公子养养,看看是否能救活?”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慕容钦哲一眼望过去,那织袋中几根秃枝依次摆放的很是整齐,像是在列队等待着被救赎呵护一样。
他觉得这人的语气颇为友善,自己本就在慈恩宫捣杵养花石些许日子,接触的花Cao已然不少,不过是个顺手人情,何乐不为?
再说,慕容钦哲打小就喜爱亲近自然。
大自然总有一种难言又震慑心魄的力量,或澎湃激昂、或温婉幽柔。置身其中,万物的神灵都似乎能够相互通达。
人间世事幻变,花Cao树木静观。
这种无言的觉察,很多时候并非凡心能够体会。
静心气儿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红尘熙攘,奔波来往者皆有所图,无欲无求心无妄念,此番大智悉难修炼。
命运看似一步步向前将慕容钦哲推向了绝境,又同时,用一种别样沉静惨淡的方式涤荡着他的心x_ing。
不骄、不躁。
不疑、不弃。
日升日落中,他与花Cao树木为伴,静静的体察着点点滴滴时光的流逝。同时,也在反省着自己这些年所走过的路,遇过的人。
孰对、孰错。
孰真、孰假。
或许对错难辨,或许真假无妨,或许生活本来的面目就是洞察无常,接受一切不堪。
那又如何?
他只不过是个天地间渺小的生灵罢了,所有的贪嗔痴都往复于呼吸之间,以死亡终结一切。
在经历了这么多劫难又死而复生之后,命运拨开一切尘沙遮挡,在慕容钦哲的心尖儿上,深深的、深深的刻下一个道理——人生至幸,莫过于善待自己。
对,也要同时,善待其他生灵。
即便只是几枚不起眼的枯枝,小小的躯干里面,或许蕴藏着人所不可企及的勃发生命力。
“我来看看……”慕容钦哲拿起右手边的帕子擦了擦手,起身走了过去。
齐歌看着他走向自己的模样,忽然之间,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个影子。
那影子分外模糊,于是,齐歌在记忆里不停的打捞着这一闪而过的似曾相识。
他像谁……?
雍容出尘的气质,端庄宁雅的心x_ing,还有……与其它几位男妃完全不同,清晰淡泊的声音。
发梢下的那块烫字,完全遮盖不住面前之人从头到脚散发着的光辉。
脚上的铁链看似将他锁定在了狭隘惝恍的方寸里,但只要看一眼那双清清明明的黑色眸子,便知道,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束缚住他的心。
那颗心,早已超越了脚下这片划地为牢的咫尺空间。
“嗯……,还好”慕容钦哲提过那织袋,仔细的看了看那几枚枝干,微微笑了笑,道:“虽然叶子脱落了,根须也掉了,但这枝干还是很硬朗的,我来试试看,兴许能救活……”
齐歌听了一着急,道:“不能兴许,要必须。”
皇帝的嘱托他可不能搞砸,纪连晟既然看中了让慕容钦哲养这几株九重葛,那就必须养的重新郁郁葱葱才行。
慕容钦哲听他这么一说,似乎也被逗乐了,“公公,这花儿,很重要?”
齐歌干咳了一声,自然不好说明,于是顾左右而言它的道:“还请慕容公子多费心啦。”
慕容钦哲审视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将那织袋提到水槽旁,一一拿了出来,用手指轻轻刷洗着那已经不剩多少根须的根部。
齐歌端详他的动作细致认真,不知怎的,也便几步走了过去,想看看他准备怎么处理这几枚枝干。
华彩锦玉,富贵无极的清辽皇宫中,大概没有人会在意这几株毫无用处的小小枝干。
世人皆爱花开时,谁人何曾怜败枝?
可偏偏,皇帝在意。
偏偏,慕容钦哲也竟会在意。
念头跳到这儿,齐歌顿时领略出了皇帝的意图,他是要试试慕容钦哲这个人,以一种最平凡不起眼又必须具足耐心的方式。
“公公,这是什么花儿?”
慕容钦哲专注着清洗花枝,也不抬头,只是轻轻问道。
“这啊,呵呵,这是几株九重葛。”
齐歌如实答道,他也不知道慕容钦哲是否曾经见过这种花儿。
九重葛?……
慕容钦哲眉间稍稍一定,略略想了想,嗯……果真是没有听过,也没有见过。
齐歌见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并不熟悉这种花,也倒是寻常,他本就生长在大漠里,怎能轻易见过这南番上贡来的花?
“这东西啊,娇贵的很,是南番的特产。前几日不过一阵风雨,这叶片儿,呼啦啦的掉……”
“哦?”
慕容钦哲将洗净的花枝抱到了树下的案台旁,不过几步的距离,脚下的铁链哗啦啦的摩擦着响。
齐歌只觉得和他对话不紧不迫十分舒坦,倒也是心甘情愿多在他身边看看他的言行举止,也好更多的了解面前的人。
“它们需要的是阳光。”说着,慕容钦哲抬起头,目光寻索着太阳此刻的方向。
已经将近正午了,日光灼热且炽烈。
慕容钦哲没有见过九重葛开花的模样,甚至无法想象这些枝干长成、开花的一幅画面,但或许,这就是一颗种子所为人带来的祈盼和希望。
太阳的光芒被一片云所轻轻遮挡,透过那并不细密云层,慕容钦哲只觉得日光似乎变得好似昨夜的月光一般。
风,又一刹将那琴声捎到了他的耳旁。
“公公,这宫中夜里有琴声……?”
慕容钦哲望着太阳,并不看身边的齐歌,也不知为何,毫无头绪的问了一句。
齐歌听罢,目色一震,愣了愣,才佯装不清楚的回道:“琴声?……什么……琴声……”
慕容钦哲的声音轻薄的好像那一片云,拂过就没了任何痕迹,他像是在问齐歌,又像是自言自语。
“对啊,琴声……很美……很美的琴声……,公公没有听到么?”
有些人是永远束缚不住的,因为他的灵魂从来都尽享自由。
齐歌听的顿时身上汗毛竖立!
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立即截断了慕容钦哲的感叹,道:“慕容公子,在下还有事在身,这几株九重葛还轻您多多费心……”
说罢,转身快步向着院门走去,几步就将慕容钦哲远远扔在了后面。
刚一出门,齐歌一挥手,便挥来了那早就候在院旁的小宫侍。
“你昨夜在这宫中听到琴声了?”
齐歌脸色铁青,完全不像初初入这院门时气定神闲的模样。
“没有啊——,哪有,祖宗,昨夜小的不是陪着您一直在昭耕殿外伺候么……?”
齐歌紧抿住双唇,带着随从快步往回走,像是要摆脱什么,生怕自己被缠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