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朦朦胧胧懂得了一个道理,生活终究不太会辜负相信它的人。
这个道理,渐渐成为他心中的坚定信念。
所以即使捣石、浇花、种地,他也做的十二分认真,慈恩宫上下对他出的活儿几乎无可挑剔。
阿橙经常出入送饭菜衣物,更是觉得慕容钦哲十分友善,愿意亲近他。
冷不丁儿的就将这宫里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的告诉慕容钦哲。
慕容钦哲只是听,却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所以呢,这呼兰达节是太后分外注重的节日……”
树荫下,日光淡淡的扫在地上,暖暖斑点洒落满地,散出莹莹暖光。
阿橙一边帮慕容钦哲端着水盆,去给那石槽中的花浇水,一边津津有味的对慕容钦哲介绍着,这宫里接下来令人期待的节日。
呼兰达节……?
慕容钦哲似乎对这个节日有些印象,哦……好像那几年每次逢呼兰达节纪连翰都要去行宫跑马s_h_è 猎。
“你很喜欢这个节日?”慕容钦哲将手中栽种好的几盆新花,整整齐齐一盆一盆摆放在树荫下。
日头儿正旺,要快日落的时候再给这几盆新花浇水。
“是啊,慕容哥哥,太后会赏赐我们。”
阿橙笑嘻嘻的道,脸上带着几分天真的笑容,慕容钦哲看了都觉得那灿烂只会属于一个少不更事的年龄。
“哦,是这样。”
“嗯,这样我就能多多攒些钱给家人了。”阿橙一挤眼,她现在对慕容钦哲已经感觉亲近的和自己哥哥差不多了呢。
慕容钦哲听她这么说,只觉得暖心,淡淡笑笑。
自从徒单部覆灭之后,他再也不是那个与生俱来带着骄傲的徒单钦哲了,多年一个人漂泊,他早已渐渐淡忘家的感觉。
家人……他在这世上,还有家人么……
不……
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你在宫里当差,攒的钱都是为了给家人?”慕容钦哲笑问道。
“嗯,对。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还有……一个小妹妹。”
阿橙见手头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便走到那石椅上坐下,托着腮认真的道。
反正慕容钦哲的小院里除了他和花Cao就没别人,也无需拘谨,她送完午饭耽搁一点儿时间,也没什么。
“好大一家子。”
慕容钦哲用皂角头在清水盆里洗了洗手,指尖夹着的污垢完全被冲干净了,一股甜爽的味道淡淡的弥漫在他周身的空气里。
说罢,他坐到石桌前打开阿橙送来的午饭。
“呦,又是鱼。”他叹道。
自从他说喜欢吃鱼,这阿橙就经常帮他带鱼来。可天天吃鱼……难道他属猫?!
“你不是喜欢吃么?”阿橙撇了他一眼。
“嗯,是喜欢,不过也不用每天都有鱼。”慕容钦哲挑起一根鱼头骨,夹起鱼腮下部最肥美的r_ou_,这鱼似乎做的一次比一次好了。
“偷偷告诉你”阿橙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的轻轻道:“有人问过我你喜欢吃什么,然后厨房就天天这么做了……知道?”
她挑了挑眼睛,顿时就眯成了一条弯弧线。
慕容钦哲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原来这看似平淡的饮食也是经过人授意。
善待他的,必定不是这慈恩宫的主子。那么,会是谁……?
难不成,还是纪连翰?
不——
他心中微微一动,神情上却不露痕迹,他细细吃着饭菜,语调淡淡的,道:“那真是有心了。”
如果这个人不是纪连翰,那又会是谁……?
他突然想到那几株九重葛和穿着紫衣的宫侍,莫名的察觉出,这应该是一股有别于太后和纪连翰的力量。
难道他真的这么幸运……?
若真是如此,那人看上了自己的什么……?
慕容钦哲脑中顿时闪过一连串儿的疑问,脚链摩擦下的新伤又突突的疼了起来。
如果真有属于自己翻盘的机会,那一定要牢牢的抓住,毕竟入宫来,不是要在这里做一辈子苦役的……
即使他的脸上已经不复当初被烫了印字,还是应该全力一试。
“野心,记住,孩子……野心。”耶索托的嘱咐鲜活如新的跳到了他的眼中。
在这个深宫中,若还想活下去……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人为刀俎我为鱼r_ou_。
“呼兰达节,皇帝会来慈恩宫么?”慕容钦哲想到这儿,直接对着阿橙问道。
“如果太后设宴,陛下肯定会来的。”阿橙答的十分确定。
因为每一年呼兰达节太后都十分重视,常常在宫中另设小宴,普天同庆天下的丰收,为来年丰收祈福,皇帝必然是会出席的。
“慕容哥哥,你是想见陛下了么……?”
阿橙想他入宫本应是成为绝代男妃的,如今却身陷囹圄在这一囿之地,心中都为他抱不平。
慕容钦哲可不想自己的心事这么容易就被面前丫头点透,笑道:“这宫中会有不想见你们皇帝陛下的人么……?”
“当然有,我就不想见。”阿橙逗他,眯起弯弯的眼睛,道:“但你想……对不对?”
“对不对,我说的对不对?!”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这一夜,慕容钦哲做了一个梦。
梦中,就在三十条湖口的琉璃石前,日光耀目,沙石上扫过琉璃石的斑斓华彩,仿若点点星光。
纪连翰抱着刚从车队废墟中捡出的自己,他微微睁开眼睛,终于看清了那张正在端详着自己的静默神武面孔。
或许,那个年华,便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好看的样子。
或许,他此生此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沉静而动情。
他不由自主的轻轻相望了过去。
眼中光华一转,二人已是依偎在清辽城的小院儿中。
纪连翰就坐在榻上,一杯一杯的独饮,直至酩酊大醉瘫如烂泥,他刚刚被赐了哥舒部的婚约,心中甚是烦闷。
慕容钦哲,不,还是那个徒单钦哲的自己,不断的给他斟酒,丁点儿不想忤逆。
他以为那“湛然心x_ing,此情已定,绝不负君”的誓言早已铭刻入那人骨髓,这一辈子,都已成定数。
爱,与永恒,大概是普天之下任何一个落入情网之中的痴痴儿女所在意的主题。
纪连翰喝醉了,就抱着他,口中呵出的热气薄薄的扫在他的脸上,温热而挑逗。
“我——不想娶妻——这样……难道不好么……不好……么……?”
纪连翰说的断断续续,辗转在钦哲的怀里,像是在寻找一种最熟悉的契合,往往复复,来来去去。
“你是王爷,怎么能不娶妻呢……?”钦哲望着他,心中默默的想着,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但凡想到他会娶妻会和别人的女人亲近,钦哲的心里都会像被什么撕咬一样。
在来清辽城的时候,他就知道纪连翰不可能永远只属于他一人。
他终究会娶妻生子,会建功,会封疆,成为这国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
可他还是来了,因为——放不下。
在徒单部覆灭之后,钦哲便已了无牵挂,纪连翰是他唯一心之所系。
所以,他来了。
只想在他身边守着他,即便卑微而静默的存在着,也是好的。
大婚之夜,纪连翰彷如挣脱缰绳的野马,在无光的深夜里一袭绛红喜服的狂驰而来,堵住守在院门前的苦苦等待的钦哲,发疯一样的拥吻他。
“我爱你——知道么?这世界上,钦哲,我只爱你……一人……”
他撇下他的新娘,只为和钦哲共聚一刻。
钦哲从没有像那一夜在疯狂的占有欲中感受到爱的力量,原来,那般令人神醉。
然而,时光是无情的,命运有他不可预知而荒谬的一面。
纪连翰终究在妥协中挣扎,在挣扎渐渐又一步步妥协。
联姻哥舒部逐渐在朝中给他带来了显著的利益。
人世间,能不为这“利”之一字所软化的人,恐怕不多。
而徒单钦哲还守着那天长地久本应无尽的痴痴誓言,最终忽略了纪连翰搂着他膨隆身体时的漠然神情。
“你……为什么想要这个孩子……?”
纪连翰圈着他,让钦哲就那么自然舒适的靠在自己怀里。
“阿翰,你难道不想见见我们的骨r_ou_么?”
钦哲抚着肚子,淡淡的笑笑,一脸满足恬静无欲无求的神情。
私自诞子在大梁是论处极刑的死罪,但在徒单钦哲这里,却彷若甘之如饴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