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连翰不置可否的轻轻吻着他的额头,一语不发。
钦哲已经将近临产了,这个孩子,要或不要,都必须立即做出决定。或许……还有……怀中的人……
人下意识的念头,有时只为私欲而支配。是可怕的。
一个人将自己的命运拱手他人摆布,更是可怕的。
徒单钦哲就这么一步步因爱将自己推入绝境,再无反转的余地,直至置死地而后生。
幽然不见五指的深夜中,他从梦境中醒来,睁开眼睛,彷佛在那琉璃石前睁开眼睛一样,他知道自己此生此世所面对的光景已经截然不同了。
那个痴情痴心的徒单钦哲已经死在那一片黑暗之中。
永不可脱生。
而如今这个躯体需要重新面对一片莫测的未来。
慕容钦哲的瞳孔里倏然闪过很多片段,有些杂乱,有些混淆,有些无法描述的情绪纠缠在一起,没有头绪。
他坐了起来。看着窗外沉寂无光的夜色,恍若自己的人生般——幽暗。
明日,就是呼兰达节了,他又是否能因为这个节日,而见到这宫中乃至帝国的主宰?
若是见不到,往后的日子,应该作何打算……这慈恩宫还能容他多久?
若是见到了……
慕容钦哲心头稍稍涌动了几下。
对于“爱”之一字,他已然不敢奢求。但……他还想活下去,健全完整的活下去,看看这人生的究竟。
若是见到了,他是否能让那人,对他动情……?
世间尘缘落落难合,若是鲜得一见钟情者,便应慎应惜,彷如此生不可再得。
动情……?
慕容钦哲微微闭上眼睛,理顺了气息,他心中除了仇恨已经多年没有沁润过爱的气息了。
引诱,是一个陌生的词,却不可不试……
而全情投入,在这一刻,也显得万分牵强……
这大梁帝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长着一张薄情寡义的面孔?他有着怎样的声音……?作为纪连翰的同父异母兄弟,他们之间,又有多少相像的地方……?
若是能够得他倾心,他又会在意自己的过去么?
和纪连翰的过往,一旦任何人连盘翻出,都似乎是在冲破一个帝王不可接纳忍耐的底线。
更何况,他还曾经为纪连翰孕育过子嗣……
慕容钦哲思量反复,辗转叹息,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一切定夺交予命运吧。
人生百年,总会遇见自己命定的人。
若他是,便不必多虑。
若不是,多虑也是惘然。
他本就翻手覆手能够决定自己的死生,爱与摈弃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慕容钦哲清楚,自己只需要一个契机。
苦苦找寻,只需要一个能见到他的契机。
他,一定要为自己赢得这个契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相见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呼兰达,大梁皇室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依照祖制,清晨时分皇帝便带领着近侍以及后宫嫔妃,在宫中的祭坛例行祷告祭祀。清辽城郭之外,当朝亲王们则汇聚在一起,赛马s_h_è 猎,直至午后。
夜宴设在宫中最长者的殿宇之内,时下,自然是郭太后的慈恩宫。
遵循祖宗家法,这一日纷扰忙碌,直至日落西山时,各位宗亲国戚才携带着家眷进宫赴宴,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璋王纪连翰。
纪连翰再次带着哥舒宝珍进宫赴宴,更是让哥舒宝珍惴惴不安的心惊喜交加。
说到底,她才是明媒正娶的璋王王妃,只要王爷不离弃她,试问还有谁能撼动的了?
经过一段日子的潜心修整,哥舒宝珍现在学的更加乖顺了。
她深深明白一个道理,纪连翰即便不爱她,也无法轻易割舍哥舒部这个强大的后盾,他对自己的容忍程度完全取决于身后这个部落对他的利用价值。
这样,也罢。
求不得一人心,能求到一人身,也不失为是退而其次的选择。
更何况他们都如此年轻,只要王爷对她但凡还会有丁点儿恩宠,来日生下一儿半女,自己这辈子也算无憾。
想到这里,坐在夜宴上的哥舒宝珍不禁心头喜滋滋的。
慈恩宫中的铭霞殿此时此刻已然是光华四s_h_è ,人头攒动。四海清晏,盛世太平,大梁国皇室的家宴一派雍容崇丽,逸乐翩翩。
殿中礼乐班子已经就位,韶夏悠扬。
哥舒宝珍四处略略张望了一下,太后和皇帝的上座仍然是空的,各位王爷们、皇帝的次级嫔妃们,都已经各自入位。
礼官高声一句传报,皇后乌禾氏带着侍从缓缓走入殿中,她身着礼服,面色却不如那锦质的礼服一般光鲜。
众人都立即起身行礼,唯有璋王一人坐在那里独酌。
纪连翰从礼仪上居然如此怠慢皇后,使得哥舒宝珍顿时十分不安。
这种对于无上权位的蔑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写在纪连翰脸上。
他根本不在乎。
谁料想乌禾氏却对此也见怪不怪了。她入宫多年,和皇帝尚未有过子嗣,皇帝对她也是分毫没有赏赐过半点儿宠爱。
在这宫中,女人的地位多半是男人给的,她既然寄居在这有名无实的后位上,全无势力,对于这朝中张扬跋扈的璋王,又怎能奈何的了半分呢?
乌禾氏和纪连翰打了个照面,迈着小步,轻轻的走了过去。纪连翰面无表情,只当她是空气。哥舒宝珍倒是在他身旁跪地行了该尽的礼节。
这璋王王妃虽然当的艰难,哥舒宝珍却也算渐渐熬出了滋味。
只要她的夫君好,什么她都可以接受。
皇后刚刚入席,元妃也就紧跟着入殿了。她身怀有孕,思芳自然一直扶着,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元妃的服饰从来都比皇后更加艳丽华贵,女为悦己者容。她愿意打扮穿着,也只是为了讨得那心头之人的注视。
可那人的心……似乎再也不在她这里了……
想到这儿,元妃看了看那台上空空的龙椅,心头不禁悲从中来。
朝中都知道元家在朝夕之间被皇上一锅端了,她身后已然没有了从前的靠山,往后在这宫中挣扎,也只能依靠自己这孤零一人。
一切……都再也回不从前了……
她深深的叹息了一口气。
哥舒宝珍盯着皇上曾经专宠的爱妃看了半响,却觉得她虽然姿色柔丽,少了一股子Cao原上勃发顽强的生命力,神色掩饰不住的黯淡,这一胎大概怀的十分艰难。
在险恶深宫中,这幅模样恐怕终究难以承受多大的福祉。
可即便如此,她腹中还是有着帝裔的血脉,而自己……璋王成婚之后就几乎没有碰过自己……
唉——
哥舒宝珍突然想起出嫁时哥哥特意送她的百子被,彷如就像是荒谬的嘲讽一般。
百子被,中原特有的一种祈福婚礼,在一匹通红的绣缎上仔仔细细绣上各式玩耍的孩童,凑成“百子”。再弹松几斤上好松软的新鲜棉花,织成被里,嵌在那绣缎之中,以九十九根枣色蚕丝捻成一股丝线,逐点缝合绣缎。
这百子被意在恭贺新婚夫妇多子多福,长寿富贵。哥舒宝珍守着这么个英俊威武的夫婿,何尝不想子孙绕漆,只是……
正想着,眼见着铭霞殿中东便门的帘帐动了一动,紧接着便有人高声道:“太后驾到——”
众人便又打着拍子般的整齐起立,跪地行礼。
对郭太后,纪连翰没有怠慢。
他行礼的样子十分优雅,一手轻轻的搁在膝盖上,头微微低下,夜宴的黑色华服贴身平整,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内在撑着一股昂扬之气,低头,却没有丝毫卑微的屈服。
郭太后扫了一眼这殿厅之内的宗室家眷,看人都到齐了,甚至最远的座列里,还依次坐着几个皇帝新纳的男妃,不由觉得有几分安慰。
只是一看这身旁龙椅居然还空空如也,便顿时沉了脸色。
皇帝是怎么回事?!
这宫中平平顺顺过了许多年了,她现在年华渐老,无欲无求,只希望这宫中再多些强健的子嗣,便是最好。可她的宝贝儿子,却偏偏不能随了她的心愿。
莫哲、泽于、佩隆今夜的确是安安分分依次坐在了钦霞殿中,三人各自相视了一圈儿,都傲慢的视对方而不见。想到来日为争夺皇帝的宠爱恐怕还要撕破脸皮,莫哲和泽于虽说不上交恶,但也对彼此充满敌意。
佩隆不在乎皇上的圣宠,只在乎面前的吃食。
今夜他为了赴宴,特意打扮了一番,又穿了特制的高底布鞋,这宫中见过他的人本就不多,因此也暂时没有人戳穿他的身份。
太后寝宫的吃食太好了,真能甩宫中赏赐给他小院儿的那些糕点几条宫河。
莲糯枣糕,酒酿圆杏,芝麻滚马n_ai山药,九重彩饼,冰制醉樱桃……
佩隆忍不住已经偷偷吃了好几样,肚子里还是咕咕直叫。
刚伸手正欲再吃那马n_ai山药团的时候,乐班忽然换了一首十分欢快雀跃又带着浓浓Cao原情风的曲子。
这曲子的主奏是宫中的龙头琴乐班,在大梁国,这双弦琴上可用龙头装饰的只有宫廷乐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