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歌安顿下了慕容钦哲在门侧的宗亲旁桌就坐,刚一抬头便碰上了皇帝的眼神,立即会意,快步走到殿门前,高声宣道: “圣上有旨,开宴——”
皇帝的旨意刚下,宫中上端着各种样式漆盒食具的侍从们便鱼贯而入,上殿侍奉。
殿中所坐宗亲们都正在对方才发生的的一幕交头接耳,还好,奏乐声大,似乎一时间,盖住了所有人的窃窃非议。然而,在优美的曲子,也盖不住纪连翰面孔上铁凝一般冷酷卓绝的脸色。
哥舒宝珍无意的瞭了一眼自己的夫君,他正盯着殿堂远处的一个角落,目不转睛。哥舒宝珍被他突如其来的神色骇到了,一时身上骤冷。
他在看什么……?难道是刚才入殿的人……?
哥舒宝珍以女人天生的敏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侧过头,又轻轻的审视了一次纪连翰的模样,眼光扫到他颈部那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伤疤上……
难道……?!
“难道,在这皇宫之中还有不属于朕的人?”纪连晟挑起面前的酒樽,酌了一口,淡淡笑着问道。
“皇帝何必一意孤行,他不配。”郭太后实在无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纪连晟如此下不来台,毕竟他是皇帝,于是软语相劝道。
“有何不配?”纪连晟问的坦率。
“……”郭太后被他这一句差点气的噎到,难道当着这众多宗亲的面,要抖自己的家丑吗?!“母后难道能害你不成?!”
她一句质问,纪连晟突然转过头看她。
那目光意味深长,是属于一个成年人充满探询和疑惑的目光,势均力敌,再没有儿时的眷恋与依赖。
郭太后被皇帝出奇寒冷的目光所惊到,一时语塞,不知再如何继续。
朝中最近频繁的人事调动她都已经知道,她的人,皇后的人,元妃的人,一切曾经纪连晟所依靠和仰仗的人,都在逐渐慢慢的被他清洗出局。
新进扶植的势力清一色都是皇帝这些年从各个州治有意培养起来的。
想来,独揽大权的这一天,他已经等待的很久了吧……
想来,自己这个母后,终有一天,也只会在他眼中是一块绊脚石吧……
郭太后从背后感觉到一股凌然的冷气,呼啦啦的冒起,她这个太后的位置,注定越来越难做了。
因为她已经无法真正的控制这个龙椅上的人了。
泽于用余光扫了一眼那殿堂对面入座的慕容钦哲,心头火猛的冒起!原来就是那个在登楚阁验身,已经被“cao/烂的人”,怎么会是他?!
自己处心积虑终于成了男妃,还未得皇帝宠幸一次,在这第一次赴宴,却见皇帝带着他入殿!天理何在?!
泽于想着,手中的衣摆都要忿恨的扭出水了!
他不是已经被太后监/禁,成为囚徒了么?!他是怎么勾引的皇上?!他是怎么捷足先登的……?!想着想着,这双眸就像喷火一般,想将那受宠的慕容钦哲活活烧死得了。
慕容钦哲坐在殿中。
这是他第一次在皇宫之内参加宴席,却不想是以这种方式入殿,以这般穿着,带着这样的脚镣。
他知道,纪连翰也坐在不远的地方。
他也知道,纪连翰兴许在注视着自己,但他一刻也不想再见那副目光。
于他,命运自有荒谬之处。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也无可选择。
或许,从这一刻,直到生命终结,他都只能属于那殿中至尊的唯一一人,再不可更改。
他轻轻抬起头,目光十分自若的向殿堂最远处的高台上看去,未料想,那龙椅中的人恰恰也正在看他。
不过是目光交汇的一刹,慕容钦哲却觉得心中莫名一动……又一动。
或许,并非心跳。
而是……心动。
已经很多年,他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
“慕容钦哲”殿上的帝王突然开口唤道了他的名字。
皇帝一开口,殿中的奏乐就立即又停了下来。
慕容钦哲错愕之中不敢当众失礼,赶忙起身走到了殿中,在众目之下跪地应道:“陛下,钦哲在此。”
他本就生的妙年洁皙,姿仪郁美,自有一番尊渥昌华,风流蕴籍之气。双目黑曜光明,开阖之间风情勾人摄魄,就连这宫中最美的女子都赶之不及。
当他虽是一身素衣,脚负枷锁,然而立于殿堂之中时,却依旧引来了满室瞩目,众人大多不清楚他的来历,却被他身上的光华所震慑。
“今日是呼兰达节,你可会什么为朕助兴?”纪连晟看着他,就像在问一个相识已久的人一样自然。
慕容钦哲略有惊讶,他实在没有想到大梁皇帝这第一次当众和自己说话,在这种场合下,却是这般提议。
略略踟躇了片刻,慕容钦哲像是做了定夺,他缓缓的回道:“钦哲才疏,愿为陛下舞一曲……”
身旁的郭太后早已被皇帝的气势压的没了声音,只是干看着眼前这一幕,气在心里。
舞一曲?嗯……?纪连晟略略一笑,看似十分满意,点头道:“好。”
慕容钦哲并非第一次见他笑,但在这华彩熠熠的钦霞殿中,当着这么多皇室宗亲显贵面前,他还是对自己微微一笑的时候,慕容钦哲觉得那笑容莫名的动人。
他站了起来,脚链拽动“铛铛”一响,慕容钦哲皱了皱眉。
“打开他的脚链”纪连晟见状,马上对齐歌吩咐道。
郭太后没有阻止,当着这么多人面,她也不能阻止皇帝皇命。
齐歌连忙从慈恩宫的总管手里找来了慕容钦哲脚镣的钥匙,他弯腰去开锁的时,清清楚楚的看到慕容钦哲脚踝早已磨的血r_ou_模糊。
那该有多疼啊……他心中一抽,抖了抖身子连忙站起来,将脚镣拿开。
不过是除去一副枷锁罢了,此刻,慕容钦哲却像是获得了新生一般。
自由……,这种滋味,他多久没有尝过了?
自由……
万物之中,最自由的莫过于翱翔在天际长空的鸟儿……
在大漠时,慕容钦哲总是无端的站在丘土上注视着比翼双飞的鸟儿们,像是寄托着心中的什么一般,目光莹莹灼灼……
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那种属于“自由”的感觉,慢慢的改变了站姿,骤然化身如一只长雁一般,展开双臂,矗立在铭霞殿正中。
宫廷乐班望着舞者准备的长雁姿态,拉弓打弦,长调起音,嘹然合起了Cao原上最广为流传、最美、最悠扬的一首雁曲。
就彷如曾有古人元裕之以一曲《雁丘》荡然千古那般,咏叹知音经久不绝……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s_ao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千秋万古,世人或引吭狂歌于双雁并葬之处,或浅酌低吟掩涕沾襟,只为唱诵那九死不悔生死相随的爱情。
浮生光y-in彷佛灿若无极,到头来,却终免不了万事俱葬归于丘土。
人与雁,又有何相异之处?
《雁丘》一词,隽永遒迈,看似娓娓叙唱雁事,却是铮铮刻骨于人心。徜徉千年间,亦是分毫不见陈情失色,历历在目,恍若新作。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且皆非情之至也。雁尚忠贞如此,人可有愧色?!
慕容钦哲在这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华堂正中,展翅化身为高飞的鸿雁,随着乐曲的音律,自由自在的遨游于尘世间……
舞之美,在于神/韵。
肢体静默舞动间,却游游织成一曲意境。
或喜悦、或哀伤、或期盼、或徜徉,每一种情绪都恰如其分的糅合在姿颜变化中,欲说还休,若隐若藏般款款倾诉……
慕容钦哲的双臂分外修长,虽是一身素衣,毫无修饰的质朴宏润,却越发衬托的他神采焕然。只见他将飞雁的舞姿融贯于身体的每一部分,形神并俱,一气呵成。
振翅翱翔于浩瀚天际时,有那如出落笔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凛凛飒沓之姿;而俯仰静矗于旷阔大地时,又有那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般的妍润恬宁之态。
真可谓惊奇绝妙,世难再现的y-in阳不测之作。
殿中的人被慕容钦哲的舞姿所震惊,只听有人低低轻语:“难道这就是大漠中早已失传百年的《明君鸿翼舞》……?”
他的一举一动,一抬手,一回眸,都深深的映在了纪连晟的眸子里,继而,刻在他的心上。
麾下自有属于他的帝国,登基以来,戏曲舞蹈杂艺,他看的数不胜数。但如同此情此景,能够真正将舞姿记刻在他心底深处的,只有眼前的慕容钦哲一人。
因为,他在他的舞姿中看到了一种平生未曾见过的渴求与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