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弦开弓,泛音一拉,典雅又飘逸的曲子美不可言。再伴上那火不思、赤勒潮尔、晃铃、神鼓、等等,恢宏又缠绵的令人心醉。
音乐本就是人间除了说话之外的另一种语言。
等懂得音乐,欣赏音乐的人,是无上幸福的。这种幸福与地位无关,与金钱无关,与年龄亦无关。
真正美妙的东西,都需要用心去欣赏。
慕容钦哲从院中抬头望去,见到慈恩宫西北角上的明彩交辉的灯火之光,那个方向隐隐约约传出的曲调声,让他痴痴相望了半响。
大梁国的宫廷乐班果然名不虚传,曾有坊间笑谈,纪连晟是大梁历任皇帝之中,最风月的帝王。
这不,皇上好雅乐,这乐班的水准自然无可挑剔,趋于纯熟精绝。
慕容钦哲在大漠中,甚至以前在清辽城中,都未曾听过这么优雅的宫廷曲调,泛音合奏来去,高低音域交错,张力十足。
在那音调中,看的见地平线,看的见Cao原,看的见冉冉升起火红日头,亦看的见一轮浩瀚于天地间的明月。有风声、雨声、马儿的嘶鸣、旷野之中绝尘而去的狂奔……
这音乐彷如一条纽带,让他不由自主的想突破这几尺牢笼前去一听究竟。
大梁国所有尊贵的人,应当都聚集在那里,包括那无上的帝王。
他想一睹他的风姿,喜欢欣赏这种雅乐的人,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人的发心与愿力,有时——不可估量。
一旦他想到要离开这里,全身上下每一处汗毛甚至都被赋予了力量,驱动着他实现自己心中的所望。
这处小院儿他已经很熟悉了,在慕容部的时候他也多少学过一些武功的皮毛,眼下真正碍事的,是脚上的脚镣。
那曲子一直在演奏者,反复来去,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一般。
慕容钦哲使劲了全身的力量,试了多次,才缓缓爬上屋顶旁的树干。慈恩宫今夜太繁忙了,这以至于周围空无一人,他顺利的从树干翻转到了房顶上,挪了挪身子,顺着那房檐一边儿,滚落了下来。
“砰——”的狠狠摔在Cao地上,脚镣瞬间在脚踝两处挂出了血迹。
慕容钦哲站了起来,不管不顾,吃力的一步步向前走去。就向着那个方向,火光辉映交织,明华盛放如昼,弦乐雍容悠扬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虽然走的艰难,但脊梁是直挺挺的。
人的一生要走很多条路,但只有一条路,会让你遇见自己命定的人。
人的一生要迈无数的步子,但只有几步,真正能够决定人的今生命运。
眼看着越过了两座空无的宫殿,越来越接近那铭霞殿的时候,在朱红围栏的长廊中,他突然被身后一声厉斥喝住。
“大胆!什么人——”
是宫中的侍卫,没错。
大概,今夜,是无法清清楚楚的听到那乐声了。
慕容钦哲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个恍惚,又瞬间坚定了心x_ing一遍,继续朝前走去。
他已然是一个无牵无挂的人,今夜他只有这样一个心愿,他想不计代价的达成它。
“站住!!”身后随之而来的是又一声制止厉喝,有人向他跑了过来。
慕容钦哲带着脚镣,走到此地已然是极为艰难,又何谈逃走?再者,这深宫之中,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自嘲一笑,终于转过了来。
与向着他跑来的几个宫中侍卫不同,长廊的远处,站着两个人,一前一后。
月色昏暗,借着幽明的宫灯火光,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慕容钦哲刚刚站定,谁知那人便向着自己一步步的走来,步伐优雅而沉稳。
跳跃的灯火下,长廊仿若幻变成一条穿梭记忆的回廊。
待那人渐渐、渐渐走向自己,轮廓分明起来时,慕容钦哲眼前突然闪过一个已经定格的画面——正午时分,一个清癯温雅的宫侍提着竹篮正站在浓密y-in翳的树下,他淡淡一笑,脸上就彷佛顿时点上了光亮。
“你就是钦哲吧”他问道。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大梁皇帝静静看着面前素衣的待罪之人。我一定前世在哪里见过你,若是没有见过,那也一定在梦里——见过你。
月光淡淡扫在他的眉目上,不多不少,长空泼洒而下的自然之光将慕容钦哲本就幽深的眸子相衬的越发清亮。
夜风,在这一刻,轻轻掠过竹林,发出“沙沙、沙”交织来去的微微声响,穿梭于枝叶。
廊道旁,落花似雪,微雨初霁,一派水烟迷蒙之中,若幻若真。
慕容钦哲端详着面前人的装束,便已经了然于心他的身份地位。
一袭闲适的鸠羽色九锦朝服,双肩上各绣着两条若Cao色盘龙,那龙麟金光耀目,肩头上镶嵌的两颗价值连城的晶透月白戏珠,正是灼绚璨逸有若苍山之雪。
在这深宫之中,除了那至尊一人,还有谁……能如此穿戴?
原来……自己早已见过他。
原来……,那一日为自己送来斋饭的人,竟就是他。
原来,这段日子,一切的左思右想,连带那份默默的感恩……都有些多余。原来,自己早已如一颗棋子,被他胜券在握的划入棋局之中。
慕容钦哲心中即喜又哀,却还是不自觉的跪了下来。
此情此景,他并非匍匐于权力之前,而是匍匐在百般折磨和捉弄他的命运脚下。
原来,兜兜转转,他终究还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人。
“慕容钦哲,见过皇上。”
简简单单,不多不少,他只说了八个字。
他不习惯也不喜欢给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上那“奴才”二字,他也学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苟延残喘般的卑躬屈膝。
人生到头大不了也不过一颗脑袋,何必做那么多让自己添堵的事儿呢?
即便,这面前之人是——大梁皇帝。
纪连晟带着齐歌才刚刚从长燕宫赶了过来赴宴,这几年他总是要在呼兰达节祭祀父皇和常明涟,母后十分避讳,因此他一直做的非常隐秘。
这不,此日刚完了祭祀,才耽搁了时辰。上了慈恩宫的长廊,就撞见独自奔走的慕容钦哲。
有道是:相逢不如偶遇。
本就是他心头上惦念着的人,真这么毫无防备的在夜里睹见了,纪连晟一时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即忧又喜,还带着深深的怜惜。
他们有缘,不是?
离上次见到他,有些时日了,似乎又消瘦了许多。
慕容钦哲这么出其不意的站在了长廊上,也着实吓了齐歌一跳,他私自出了宅院,算是犯了宫中大忌。这太后的宴席近在眼前,皇上倒是准备怎么处置这慕容钦哲?太后可不可能善罢甘休?
纪连晟站在他面前,即没有应允那跪地的礼节,却也没有回避。
顶多是一转瞬的时间,他便抽步离去,什么都没有说。
齐歌跟随了纪连晟这么多年,将圣上的心思拿捏的也通常算是准确。皇帝没有发怒,也没有斥责,只是干干的将慕容钦哲留在长廊上,这便已经是个极好的讯息。
他几步上前追了过去,在纪连晟身后轻声探问道:“陛下,您决定……”
纪连晟想都没想,只是淡淡一句,“带他来。”
再穿过两座宫殿便是那铭霞殿,今夜在座的人,无一不是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当着这些人的面带上慕容钦哲,尤其是太后……,还有皇后、元妃……,皇帝的意图……?
难道……?
脑中光亮一现,齐歌意识到了慕容钦哲的命运或许就在今夜有了根本x_ing的转折。
皇帝既然能够在众人面前带他赴宴,那接下来……收他入宫,也是迟早的事了。
齐歌连忙回身,一个响指,便让那宫中侍从带着慕容钦哲跟上他们的脚步。
不过转眼的功夫,这铭霞殿的殿门也就到了。
郭太后见皇帝来的迟,已然没有了好脸色,再定睛一看,皇帝的身后,齐歌居然带着那被她关在后院的囚徒慕容钦哲,如此大胆,更是顿时怒不可遏!
“皇帝!”
她在宝座上狮吼一般的怒斥,震的乐班正在演奏的旋律戛然而止,铭霞殿霎时静的落针可闻,众人面面相觑。
纪连晟不悦不怒的神情波澜不惊,他径直走到自己的龙椅中坐下,一挥手,示意齐歌带着慕容钦哲入座。
“接着奏乐”纪连晟对那正望着自己,等待发令的乐班首席一句轻声吩咐,铭霞殿立即便又恢复了堂皇悠扬的曲调。
郭太后见儿子竟然在皇室宗亲面前如此忤逆自己,一意孤行,勃然怒斥质问道:“皇帝怎么能将他带来?”
“他是慕容部进贡给儿臣的男妃,不是?”纪连晟漠然的反问道,看也没看太后的脸色。
郭太后的脸已经气青了,自从这慈恩宫中出了命案,她一直心有余悸,也便暂时松下了对那慕容钦哲的挑衅和折磨。再者,她一直在等待派去大漠的亲信,查证这慕容钦哲真实的来历,想等证据确凿再一齐让皇帝发落不迟,未料想……
“男妃已经纳了”郭太后语调稍有退让,提醒了一句。
纪连晟放眼看着这钦霞殿中的皇室宗亲都已经到齐了,宴席也便可以开始,便又招手让齐歌吩咐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