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能甘愿拱手给自己什么……?
天下……?
不。
绝对不会。在一场殊死搏斗你死我亡的权力斗争里,任谁都不可能轻身而退。
义不掌兵,情不立事。
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究竟应该怎么抉择……?
是动用京畿附近他所有能够调动的兵力,围剿皇宫,发动宫变,取而代之?
还是,听之任之,俯首帖耳甘愿千里封疆?!
天下已经太平已久,治大国如烹小鲜。免去这私人的恩怨,和自己的熏心利欲,真要坚定这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决心,也需要一个口实。
能让天下百姓信服的口实。
但诚然而言,纪连晟算是个明君。
朝廷内内外外清明有度,礼法井然,没什么乌烟瘴气、小人当道的局面。
该……怎么办呢?
纪连翰在心中盘算,他离这皇帝的位置,也不过一步之遥了。
真正阻碍他向前一步的……是什么?
每一次气血冲头时,他都免不了要动反心,但最后……总是莫名来去几回,又将心念压了下去。
他究竟爱权力,还是厌倦权力?
他在迟疑什么……?
难道,是因为兄弟之间,这最后一份血浓于水的感情……?
纪连翰和纪连晟一样,他们彼此都没有同母而出的同胞兄弟。
在皇室贵胄的亲王之中,他们相隔最近,一起长大。在这红墙高瓦之间,留下过许多相伴奔跑嬉闹的身影,和幼年时的回忆。
回忆,总是动人的。
但回忆,也是属于死亡的一部分。
没有人可以在回忆中生存,时间的每一刻,都在变化。
人,在光y-in的变迁中,也会不断的改变。
莫说今生无缘不相知,更叹曾经相知又如何?
纪连翰在反反复复的犹豫之间,遗失了时机,也丢下了部下的许多支持。
混迹官场,站队为王。
这些京城官僚们挂着自己脑袋跟着王爷混,冲着的是荣华富贵,可不是为了来日被皇帝一一凌迟的。
周择作为鼎力戳动纪连翰反心的人,已经被王爷这幅心x_ing游移的德行,搞的没了脾气。
赵见之倒是悠然自得,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盼望和一溜串儿的妻妾们过几天安生富贵日子。
他轻轻抹了抹胡须,盯着面前棋盘上的卧槽马,手指一挑,稳稳就落在周择眼下。
“将军,周大人。”
赵见之在王爷的幕僚中,算是脾气十分温和。也对,人的脾气和欲望普遍都成正比。
他欲望不多,野心不大,与世事的冲突不多,这脾气自然也难大起来。
赵见之y-iny-in一笑,一举凶招直抵周择的老窝。
周择明显心不在焉,被赵见之这么一耍,眉毛都要气的瞪了起来。
“我说,你怎么了?这么明显的棋局,也看不出来?”
赵见之“啪啪”的收拾起手中的滑石棋子,呵呵笑道,论棋艺他能取胜周择的概率并不大,此次纯属侥幸。
“唉——”周择一口接着一口的叹气。
这些年纪连翰对赵见之从来都不会特别亲近,赵见之也明白自己无法完全取得璋王的信任,但……他的内心里,还是蠢蠢欲动,希望能够改善这种这状况。
“叹什么气?”赵见之问。
“王爷,实在是让我……”周择那“失望”二字的词儿从牙缝里蹦不出来,只能李代桃僵再用了一个“唉——”
“唉!!!”赵见之见势也顺着他唉了一声。
他现在觉得能好好活着已是大福,这些人实在太折腾了,想要的,太多了。
周择见他那欠揍的神情只想上去给他一记爆栗,不过想想他如今人模狗样的任职吏部,还是忍住了。
“陛下这两日辍朝,为什么?”
赵见之利落的将那些棋子都装进竹盘中,突然冷不丁的问道。
这几日朝中颇有传言,有说是皇帝病了,也有说是后宫出了大事。
皇帝的家事,哪里是周择这样的人能够议论的。只见他撇了赵见之一眼,冷笑:“好奇会害死人,不知道?”
“我从来就没当自己还活着,嘿”赵见之根本不太在乎,周择虽说是个烂脾气,但他们相交多年了,说到信任,还是极有的。
“大概是因为那新宠吧……宫里最近传的厉害……”
周择呷了口茶,神色漠然之中带着几许不得意。
当朝皇帝似乎从来就没有赏识过他,否则,他也不必混迹在王爷的麾下。
“从此君王不早朝啊……不早朝……”当是什么大事儿,原来如此。赵见之哼着小调儿,端起茶盏。
“新鲜吧,都说这慕容钦哲不是凡人,将陛下迷的神魂颠倒。”
周择语带鄙夷,十分不屑。
嗯?
嗯——?
赵见之突然一愣,盯着他问:“你说……那人叫什么?”
周择只嫌他啰嗦,不耐烦的道:“说是叫慕容钦哲,怎么了?”
慕容……?钦哲……?
钦哲……?
这是个在大梁极为少见的名字,因为这是大漠塔尔语中一颗天神之星的发音。
赵见之眼前彷佛突然又看到当初在客栈的那一幕。
面前的男子端着热腾腾的药碗,安静的一口一口喝着汤药。
那药味挥发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宁和又惑人。
赵见之不曾少见美色,但着实,他没有见过比面前之人,更标致的男人。
真是既有英气,又融媚色,出世难觅,入世难寻的尤物。
“你叫什么名字?”
他忍不住好奇,轻声探问。
“钦哲。”
那男子缓缓咽下了碗中最后一口药汁,也不看他,淡然又冷漠的回道。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一叠压着封印的密函卷宗放在了纪连晟的面前,皇帝看着它,若有所思。
“陛下,这些日子所查证的关于慕容钦哲的全部身世经历,都已经封在了密函之中。”
他的暗卫统领陈涛正跪在他面前,一身不可掩饰的风尘仆仆告知了这段日子在外奔波的辛劳。
正可谓神龙藏深渊,猛虎步高岗。
皇帝虽说坐镇在这碧瓦朱甍的清辽京城纹丝不动,但他手下的爪牙,层层递进,通过鳞次栉比的渠道,可以伸触到帝国疆域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想知道的事情,没有人可以蒙蔽他。
陈涛这一去,还并不知道宫中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慕容钦哲已经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候选,成为了皇帝眼下的心头宝,有了封地,亦有了名号,更有了皇帝的骨r_ou_……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皇帝的宠幸在一个人身上能够停留多久,向来,从无定数。
但这大梁国帝王的血脉,似乎自古就浸透着情种的根苗。
都说红尘易渡,而心魔难破。
单单一个“执”字,就能就在岁月沉浮间,辗转揉碎多少人毕生的神思。
陈涛见面前的皇帝似乎略有迟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身为暗卫,自从进宫入行时,就深知这行事之间分寸的厉害。
皇帝一时想查谁,或许是怒不可遏,或许是心血来潮,或许也只是寻常猎奇,而他们却可能要为这查证出的消息搭上项上人头、身家x_ing命。
“陛下……?”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天颜。
纪连晟的手指轻轻滑过那密函的褐红色封印,在这封印之后,装着慕容钦哲,这个他现在枕边人的前尘往事。
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所遇所求。
这些纸张上的字,累土成丘,像是一个魔盒一般,点点滴滴浸透着光y-in时间的绝妙。
只要打开它,是不是慕容钦哲这个人便对他而言,会更清晰一些……?
是么?
纪连晟知道慕容钦哲是个有故事的人,这在登楚阁验身落选的时候,他就已经了然于心。
他初初选择慕容钦哲不单只是因为厌倦太后对自己婚姻大事的cao纵,还伴随着对这个人过往的好奇。
皇宫之中的生活,太单调枯燥乏味了。
这后宫之中的嫔妃们,对他也是千篇一律的俯首帖耳恭迎顺从,无趣的很。
他不过是渴望一种逆反的调剂。
但,在他第一眼见到慕容钦哲的时候,他的初衷悄然不见了。
面前的人,正双手捧着雨水,轻轻啜着。
他周身是这般的洁净,在树荫下,焕发着一种清润自然的光华,醇厚而怡人。
用雨水止渴,在这宫中,恐怕宫女侍从们都忍耐不住,面前的人,不过只是渴望活下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