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钦哲伸手扶他起来,打量着他。
似乎这一次再见到彼此时,两人都有些不同了。
自己已然是大梁皇帝的少使,而活里雅这身宫内仆从的装扮……他是如何到的大梁皇宫?
有些事当着齐歌的面,慕容钦哲不好多问,但方才齐歌已经说了,是皇帝陛下准许活里雅在身边侍奉自己。这么说……活里雅能够留在宫中……?就在自己身边……?
若真是这样……,慕容钦哲心中微微一叹,有些感概的道:“陛下真是费心了。”
齐歌看看他,神情淡笑,却不言不语。他行走御前多年,x_ing子自然是极为克制的。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分寸都把握的清清楚楚。
见慕容钦哲还沉浸在见到活里雅的喜悦当中,齐歌也不想多打扰他们,再说皇帝那边还有诸多事儿,便连忙找个借口先退下了。
他刚一走,这贺九和曲六就都一股脑儿的贴了上来,打量着这个刚从大漠里来到清辽皇宫的新人。
“你多大啊?”
“唉,说说,你会做什么?”
“身材这么好,会功夫么?”
“每天吃多少?”
慕容钦哲只是笑看着他们逗活里雅,也不阻挠训斥。只要有慕容钦哲在,长年宫中的氛围从来都不那么冰冷压抑。
活里雅是个质朴、老实又一根筋的人,哪里经得起这两个混迹宫中多年的小油条如此追问戏弄,脸上不停的冒汗。
慕容钦哲见到他的窘态,轻轻一抬手,让他起来。
活里雅会意,缓缓站了起来。
“你们先下去,收整一下后院西面的厢房,让他歇在那儿。”
慕容钦哲一句话,便给刚刚才凑上来的贺九和曲六找了去处。
面前,是曾经侍奉过的主子,不错。
但经过这段日子的磨炼,一身白色长衫的慕容钦哲已然焕发出了一种与之前不大一样,却难以形容的光彩。
崭新,怡人,又且诱人。
活里雅看着慕容钦哲,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不,少使……,这些日子可都还好?”
慕容钦哲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略略点头,淡淡的道:“好。”
活里雅很难想象在面前这副身躯里竟然孕育着一个生命。
因为他是这般俊美如画,一笑一动的风姿若是由世上最顶尖的画师采摘下来,必然能令今生后世的凡人倾倒不已。
活里雅不知这一个“好”字之中蕴含着多少经受折磨和走过的艰难。
“你怎么来的清辽?”慕容钦哲对他此行的目的还是有些不解,毕竟他没有提出过让活里雅来到清辽侍奉自己的请求。
“是大汗让我来的。”
活里雅答的直率简单。
“大汗,为什么要这样做?”慕容钦哲微微皱眉。慕容耶索托究竟因为什么驱使,做出这样的决定?
活里雅垂了垂眼帘,长吁了一口气,像是有些迟疑。
慕容钦哲挑眉看他。
“少使,大梁皇帝似乎是派人来查关于您的所有底细了……”
活里雅抬起头,用试探的目光,说的小心翼翼。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重明河的水波轻缓的拍打着河岸,岸边上的细沙被阳光灼的透亮,暖洋洋的一片,合着柔润的风,此刻让人心旷神怡。
水流,又是时光。
向东而去,从不回头。
江上悠悠去意无休,人间葳蕤醉中忘身。
慕容钦哲望着面前的帝王,只听他轻轻地问道:“若是时间能够倒流,你想回到过去么?”
若是时间能够倒流,你想……回到过去么……?
若是……时光……能够……
不——
慕容钦哲这一夜坐在窗边灯下,细细的咀嚼着那一日纪连晟说话时的神态和姿势,还有……那不同寻常迷人的声音。
他的声音总是很温和,温和之中带着一股若光似的明亮。
他真的只是在问自己,若是时光倒流,是否想回到过去么……?
还是……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天下之大,他麾下的触角无所不在,究竟有什么自己的往事连同记忆能够真正焚尽般的遁逃……?
一如这脸上的疤痕……
有些东西,刻下了,便是刻下了。
终此一生,再也挥之不去。
纪连翰是他的弟弟,而自己和纪连翰的往事一旦被翻了出来,眼下这来之不易的处境又将如何……?
慕容钦哲想着,想着,努力一点点变得坦然。
好像这腹中的小生命,无声无息的在给自己注入力量和信念一般。
过去,都过去了。
即便皇帝知道了一切,那也,都过去了。
不是么?
慕容钦哲望着面前烛火,透过烛火中闪耀的灯芯,像是在那火光中,又一次见到了纪连晟在河边时的神情。
爱,是包容不了欺瞒的。
这几乎是一个普世真理。
人与人,无论哪种情谊之间,一旦有了信任的裂痕,也便再也难以复原如初。
即便费劲心神补救修复,也依然会留下莫大的y-in影……
经过这么多年,这一切,慕容钦哲都明白。
就好比纪连翰曾经为他的利益,翻手就至自己死地一样。即便他再捧着心来恳求原谅,他们之间也回不到过去了……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若是他知道一切……
慕容钦哲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心中像是有些什么东西被狠狠的压住一样,挣扎搅动的几近窒息。
难道他是惧怕?不像……
那……?难道他在心疼纪连晟的感受……?愧疚自己不能坦诚相告曾经的过往……?
皇帝在意这些么?在意么……?
慕容钦哲一遍遍的问自己,以至于他在下意识中站了起来。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这个时辰宫内各宫都已经安歇了,他却莫名的想见一见纪连晟。
只是不知道今夜皇帝是否在寝宫歇着,还是会在……别的地方……?
毕竟这宫中太大了,大到映衬的出一个人的渺小,和一个人专情的荒诞。
没有过多的犹豫,披上披风,让曲六掌上明灯,慕容钦哲便匆匆的去了。
一路上,灯影摇曳,踏着青石板路,慕容钦哲脑中一片空白。
他似乎有倾吐的欲望,什么都想说,又似乎……心中千千万万种缠绕,一句都说不出口……
可深夜要见陛下毕竟是需要理由的,他该怎么说?即便纪连晟已然对自己极好,可他毕竟是这宫中最尊贵、亦是主宰一切的那个人。他注定不可能容忍欺瞒。
就这么想着,慕容钦哲已经走到昭耘殿前,脚步一踟蹰,心下猛的一跳,连到了腹部中好像也有了一股莫名的感觉。
慕容钦哲站在昭耘殿外,曲六见他一路快步,到了这里反而显得迟疑,心知他拿捏不准夜里来见陛下是否合适。
“少使,不如您站在这儿,容奴才去通禀。”
曲六在宫中摸爬滚打些许年,这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早已炉火纯青,再者,他去长年殿之前本就一直侍奉在纪连晟身边,昭耘殿的辖境自然十分熟悉。
说罢,便一溜烟儿进去通禀了。
慕容钦哲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站在殿门前,心中泵动的彷佛都能听见那屋中夜漏的声音,从头至脚轻轻的,似在非在,彷佛那璀璨夜空中的繁星洒落,溶溶一身,早已嵌入银河。
这样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曲六才走了出来。
慕容钦哲一见他的神情,心中便有了大概。
“陛下请少使进去”曲六恭敬的伸出手,一弯腰。
慕容钦哲敛了敛披风,踏进了昭耘殿的院落。
不远处殿门前,齐歌立在那里尽职侍奉,衬着灯火,见是慕容钦哲夜里来了,赶忙上前。
“少使,您慢些……”
夜路难行,齐歌生怕他折损了身子,毕竟慕容钦哲现下已经不同于往常。
他轻轻伸手一扶,慕容钦哲却淡淡的道:“总管大人不必多礼……”拂开了齐歌的手,他实在还不习惯任何人对自己这般有意的呵护。
齐歌脸上顿时有些尴尬,却也瞬间平复了过来,他伸手掀起门帘,引着慕容钦哲走进了昭耘殿。
慕容钦哲极少来昭耘殿,因为这本不是后宫应该沾染的地方。
但……他心中的那个人,在这里。
殿中很安静。内室的门口放着一口不知道何时运来的宽口三橘色瓷缸,缸中养着莲花,绽放的开着,不蔓不枝,自有一番江边素月秋练的景致。
慕容钦哲的脚步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心中的什么似的。
他想说什么……?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