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后已吃斋念佛多年,何尝见过如此惊秫怂人的场面,还是自己的情夫,还活生生的发生在了自己的面前。
申合钟咽气时手还伸向自己,保持着最后的姿势。
像是勒索,也像是讨命。
皇帝的雷霆手段顷刻就让她见证了自己枕边人的毙命……甚至没有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
郭太后眼中通红,全身颤抖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就那个曾经对她俯首帖耳的儿子吗……这就是她一手扶持上皇帝宝座的亲生儿子么……?!
天呐——!!
当她颤颤巍巍转过双眼的同时,申合钟的尸体已经迅速被拖了下去。
一切干净利落的就彷佛一场噩梦,一刹那结束,像不曾发生一样。
但……世界,从此不同了。
郭太后只觉得眼中一阵晕红涌上,天旋地转,她“噗哧”倒在了身后的座椅中,脸上尽是颓丧,口中不停的吐出白沫。
“宣太医”纪连晟迅速下了吩咐,他显然并不意外。
在场的裕王已经汗流浃背s-hi透了朝服,甯王更是脸色惨白的半天回不过神,至于璋王纪连翰……该装的惊讶他都装到了,但心底,清清明明的一片清楚。
这申合钟是皇帝蓄意杀给他看的。
面前的道路,或许,在这一刻,已没有了其它的选择。
若他不选择臣服,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
世间最好看的,就是聪明人的对手戏。
知己知彼。
当一帮太医从容妥帖的护送太后回慈恩宫医治时,皇帝旨意裕王和甯王跟随一并而去。
几近子时,殿中令人窒息的高压,却仍然彷佛一点就爆。
纪连翰静观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当吵杂尽散,只剩下他和皇帝二人在殿中时,他没有说一句关切或是周旋的废话,只是从椅中站起来,径直走到了皇帝的面前。
跪下,并沈声说道:“陛下,臣弟愿为国封疆。”
纪连晟负手而立,不发一语的凝视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纪连翰。
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见过如此虔诚和恭顺的弟弟。
“皇帝陛下,臣愿封疆。”
纪连翰的声音回荡在空间和时间里。
作者有话要说:
2018年第一更
第82章 第八十章
一夜之间,大梁国的天,变了。
璋王府彻夜灯火通明,下人们行色匆忙,来来去去搬弄着各式正在打点的行装。
纪连翰被限三日内离京封疆,皇帝再没有给他任何周旋的余地。
哥舒宝珍身为王妃,在这种惊然的动荡变化中,第一次感觉到因为自己地位身份而与之俱来的无常。
但……无常,有时候,未必不是好事。
纪连翰封疆的路途遥远,说到底,这日子不比在京城中过的滋润舒适。大梁国的规矩,封疆的王爷通常也只能携带正妻和其他有子嗣所出的妾侍随行。眼下,既然纪连翰膝下无子,这妾侍……
哥舒宝珍想到这里,心底突然“砰砰……”了几声,不易察觉的笑容在嘴角不合时宜的挂了起来。
王爷会只属于她么……从现在开始……?
会么……?
她轻轻一问,心中像初恋的花绽放了一样,带着馥郁,在夜色中,伴着月光开合。
想到这儿……,她居然有些感激这“天赐”的良机,感激这将能与纪连翰独处的日子。
可世事最可叹最荒谬的地方,也正在于此。
即便同床共枕,这枕边人的心思,也永远如隔山海。
哥舒宝珍一心想着她的夫君,而他的夫君,却在此时此刻,满心说不清的遗憾,惦记着那如今皇帝哥哥的枕边人,他的钦哲。
曾……是他的钦哲。
纪连翰书房已经在过去的两个时辰内被几近清空了,除了案台上的几卷卷宗,笔架,翠石春燕砚台。这屋中的一切,就像他的心境一样,空空落落。
他提笔速速写下了几行字,将那纸张叠拢,装进信函。
灯的火光,轻轻的映照在他的侧影上。
这是一个成熟男人的面孔,冷峻中带着一股逼人英气。沉默,神/韵却反而显得更加诱人摄魄。
一个男人不说话时的样子,有时,反而是最好看的。
只见他眉间轻轻一敛,像是带着叹息一般,稍稍放纵着自己心里的遗憾和不安。
王妃、妾侍……所有这些庸脂俗粉,统统占据不了他的半点儿心,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存在罢了。
当曾经属于他的人莫明属于了他的哥哥,并怀了身孕时,却荒谬的勾起了他巨大的执念和占有欲。
他当真不再……爱自己了么?……
纪连翰羞于去想自己可能被爱的理由,因为他的一时残忍,像利剑一样,早已戳透了那人的心。
可是,为何他心中,还是那么隐隐渴求……他的钦哲……啊……
人生最令人心痛的,莫过于希望了!
封疆是他身为王爷不可推脱的职责,他必须尽快离京,但这并不代表在这京城之中,至此他的势力和爪牙全无。
慕容钦哲怀胎孕子,几月之后临盆之时,以这宫中的格局和太后的x_ing子,还不知要掀起什么风浪。
他上一次有孕临产的时候,已经在自己手中濒临死境了一次,然而,这一次呢……?
虽然那肚中的孽种不是他的骨血,但纪连翰莫名……莫名的,不想慕容钦哲再有任何闪失。
这是在赎罪么?
是像命运讨得自己的那份救赎么?…… 还是……,在试探?再想拥有他的那颗心……?
纪连翰一闭上眼睛,灵魂之中就莫名的闪现出了慕容钦哲的那双眸子。
清亮,含蓄,坚定,带着柔柔的忍耐,和对美好的相信与希冀。
他再也没有见过这样一双摄魄的眼睛了。
自从他的父妃被虐杀之后……再也……没有了……
可自己却辜负了他。
人的命运总在不自觉的复制着上一辈的轮回,这是人x_ing难以摆脱的枷锁。
悲剧的开端很少会以喜剧而收尾。
尘世间一切彼此追逐,在命运的轮转之下,最终,都会并入红尘万丈,灰飞烟灭。
纪连翰恍然的想抓住什么,时光流走,他却丁点儿,什么也抓不住……
十指空空,宿命在指尖流逝。
纪连翰呆坐在椅中,看着指尖,就这么静静的,出神……
夜空中一轮明月,似乎从来不为任何有情人泛着天长地久的光亮。
同一天幕下,那深深幽幽的大梁皇宫之中,瑰丽堂皇的床帐内,有人低低一呼、一吸,每一次的呼吸,都在眉间中显着几分不适的艰难。
伴着渐渐急促的呼吸,慕容钦哲睁开了眼睛。
痛……
他轻轻抬手去摸那感知疼痛的下腹,身体却像被什么所钳制住一样,绵软无力。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这种感觉,十分陌生诡异。
难道这腹中的胎儿有变……?
他轻轻的侧过来,撑起身子,伸手拉开床帐,想唤侍从。
灯火幽明,被风轻轻敲打般闪烁来去,一股奇异香味扑鼻而来。
一个人,有如鬼魅一般,就正正站在他的床前,盯着他看。
慕容钦哲心口一窒,被吓了一跳,他很艰难的喘了口气,再定睛一看时,从脚趾到头顶的每根毛发都觉得不好了。
“你……你来做什么……?”
慕容钦哲轻轻喘气,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腹部。
他的卧房之中,咫尺之地,容纳不下曾经的仇怨与痛楚。
那人也不说话,像是怕惊扰了房外的侍从一样,他只是几步上前,就单膝跪在了慕容钦哲的床边。
伸出手,轻轻的,碰触着他被下的双腿的轮廓。
“别碰我……”慕容钦哲摇头,却一丝力气也没有,他护着腹部,带着极度厌恶的神情向床边挣扎着退缩。
“钦哲……”那人极低的一叹,“我本不想来……,却还是忍不住……”
慕容钦哲只觉得要呕吐,胸腹内都纠缠到一起一样,他喘息了一口,狼狈的不断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不——”这个字,是他的选择、是他的意志。
是抗拒、是拒绝、是在否定曾经和眼前人的一切。
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他不想这个孩子再遭受任何的不幸。
“你不想见我,对不对?……”那人轻轻隔着被子抚触着他的肌骨,一叹又一叹。
“你……不想我……对……不对……?”
慕容钦哲略略挑起长眉,远远的瑟缩在床边一角,像是和面前人隔着万里江海一样遥远。他的眉间透着冷漠和鄙夷,他的眼中带着身不由己的无力,说道:“别碰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