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几番张合,终是试探问道:" 你。。。可是对。。有意"
声音低弱似耳语,抬修长食指沾杯中清茶,于红木方桌面轻飘飘落下一个"上"字。
小方子听见了,也瞧清楚了,只是咬紧唇回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倔强,不答。
魏七恍然大悟,彻底明白了。
------
养心殿东暖阁内。
皇帝的锦绣河山图将要画完,卷上远处群山拱翠,清溪环绕,清逸秀丽。近处松柏挺直,郁郁葱葱,枝上黄鹂交颈,惟妙惟肖,堪能以假乱真。
安喜进屋,上搁笔,食指中指并拢,缠绕把玩深紫流苏,溜出又缠紧,反反复复,乐此不彼。
上头的羊脂龙纹玉佩随其动作晃晃荡荡,一圈又一圈,安喜立在不远处瞧得心惊胆颤。
" 回来罗 " 皇帝淡声问,这话没头没脑的,旁人或许以为是在招呼安喜。
后者却知圣意:" 回圣上的话,魏七方回,想必等会子便能来谢恩。"
皇帝皱眉:" 不见。" 他停下手指间动作。
" 叫他安分待在屋里,哪也不许去,派人守着。" 病殃殃的,谁稀罕见。
皇帝心里还有气。
" 嗻。" 不见就不见,不见还着急宣人回来做什么,稀奇古怪。
第40章 呆头黄鹂
第二日魏七起, 一睁眼便瞧见小方子立在自个儿塌前。
他无奈,从前怎的没发觉这人是个傻的,瞧上去不是挺机灵的么,后院住着的老公公们都调侃自个儿是个闷葫芦,小方子是讨喜的黄鹂鸟,谁想黄鹂鸟是只缺心眼儿的呆头鸟。
还是说他只对着自个儿呆
“小方子,你站在那儿做什么?”魏七迷迷糊糊, 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小的等您起身好伺候您。”小方子转身至方桌上倒了一杯温水。
真是体贴得紧,比内廷监里的小千子还要周到。
魏七这般想着,道了句谢, 接过茶盏几口饮下温水。
“你可以坐着等,或是将我叫起,若我这会子未起,你要一直呆站着么?”
小方子点头, 他确是这么打算的。
魏七到底哪儿特别,他很想仔细瞧瞧。然守了小半个时辰, 盯着这人窝在被中沉睡,眉头一直紧皱着,嘴里喃喃低语,也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并未瞧出什么他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反倒愁眉苦脸的。
“您现下便起么?”
“嗯。”魏七不自在,还没谁对他这般恭敬过,尤其这人不久前还与自个儿同阶。
小方子走近两步,“小的替您换衣。”他捧了床榻边矮几上的紫袍作势欲替魏七换上。
“且慢。”魏七推却, " 且慢。"
“小方子,你不用这般恭敬,我昨儿便说过,咱两年岁相当。”他咳嗽两声,“你这样我不好受。”
“你依旧唤我魏哥,成么?”他望着小方子,伸手拿袍子。
“衣裳我也自个儿穿,我一个奴才,也不是病得倒床不能起,你太仔细罗。”
小方子揪住不愿撒手," 安爷亲自指了小的来伺候您,小的可不敢懈怠。"
魏七快要气笑了,安爷不愧是安爷,识人这叫一个准,派了个难缠的来。
" 得了,我药还未喝呢。" 魏七寻由头打发他。
" 您现下要喝么,肚子里头没东西垫着怎行,药早熬好了,现下在宫里小膳房那儿温着呢,小的先去替您端碗清粥垫垫罢。"
魏七等的就是这句话," 是了,是了,你去罢,我也有些饿。"
" 嗻。" 小方子一听他饿,急忙忙放下衣裳出门。
这一声“嗻”可将人吓得不轻,魏七望着人走远,摇头叹息,真是个傻的,转头看向被褥上的紫袍,怔怔发愣,却也讨人喜欢,比自个儿要讨人喜欢,眼里有光,面上挂笑,心里。。。也有喜欢的人。
羡慕我做什么,该是我嫉妒你才对。
魏七自嘲一笑,慢吞吞地取过深紫长袍,抖开,低调的华色舒展,花饰繁杂。
他披上,赤着脚下榻,行至床榻西侧下首摆着的铜镜台前。
俯身,镜中人脸色惨白似冥间厉鬼,眼皮耷拉,眼下泛青,眼珠混沌不堪,唇色苍白。
行尸走r_ou_。
魏气困惑皱眉,他究竟瞧上我什么了?
冬日严寒,他坦内不似养心殿时时烧着地龙,也不似内廷监摆着炭盆。
青石地砖寒气逼人,魏七赤着脚垂首在屋内绕圈子,悠闲好似踏青。
深紫长袍空荡荡,下摆宽大,罩在白色亵衣之上,晃悠悠摆动,称得人愈加清瘦憔悴。
长发下面容无波无澜,若是安喜此刻瞧见了必定心惊不已,又要叫吴家财来开解。
小半盏茶后(约七八分钟),魏七数至四百,白皙的脚掌泛紫,他坐回塌边将袍子穿好。
寒气自脚入,这病一时怕是好不了。
除了这个法子外,别无他法。
是你先将我忘了,还是我先撑不住死去呢?抑或是你瞧见我病殃殃鬼魅之态,心生厌恶,终于放手应是第一种罢。
魏七并不想就这么死了,他也不信皇帝会守着久病之人念念不忘。
其实说到底也是自找,不该心生妄念,意图与猛虎周旋。
他将长袜穿好,小方子推门入内,门外还跟着一膳房小太监。
前者手里端着盛了热水的铜盘帕子等物,欲替魏七净面。
魏七躲开,自个儿接了,仔细擦洗。
小方子见此也不多言,行至门边将膳房内侍手中的药膳粥与药一并端来。
" 有劳小公公。" 他声音也甜,面上带笑。
" 不敢当,不敢当,您太客气。" 小太监受宠若惊,内殿当差的公公竟唤自个儿小公公,这怎使得。
两人客套两句,欢声笑语,魏七取下覆在面上的帕子,抬眼去瞧,忍不住唇边沾笑。
小方子怕误了正事,CaoCao别过膳房太监。
此刻魏七正好收拾妥当。
小方子不好意思地笑,将他手里东西接了端去一旁。
魏七吃下半碗粥后将药也乖乖喝了。
" 你且去忙罢,我这儿没什么可忙活的。" 他对小方子道。
" 不成,不成,安爷没指派别的差事与我,就叫好生伺候您!"
" 那你用过早膳了么?" 魏七低声道,想也是知道赶不走他。
" 用过了,卯时(早上5点至7点)便用过了,劳您费心。" 魏七这人好生奇怪,自个儿昨儿还对他还不满,可今日见着竟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 那咱们去安爷那儿请安罢,我身上不好,怕将病气过给他,但不去心里总不安,就在他院子外走一遭便成。"
" 这。。。" 小方子为难。
" 怎的安爷现下有要事么?" 魏七奇怪," 也不一定非得见着他,咱们意思到了就成。"
" 魏爷,您还是待在屋内好生养着罢,外头风大,仔细病又加重。"
" 且。。。上头吩咐,不让您出后院,就叫在屋子里养病。"
" 上头吩咐哪个上头安爷么?" 魏七说完这话便已反应过来,这个上头是那位。
一时屋内沉寂,小方子也不答话。
假仁假义,真要是怜惜为何不应下自个儿的请求
------
坤宁宫内。
皇后派去领魏七的人无功而返,此刻正跪在八宝吉祥牡丹朱红镶金边的线毯上瑟瑟发抖。
" 回主子的话,乾清宫里头的人道那奴才现下病着,不让见人。"
" 病着 不是好了么?" 皇后觉着稀奇。
" 回主子的话,乾清宫安喜手下的王福贵,道人还未好全,因恐将病气过给主子们,便叫他在自个儿屋里养着。"
"病未好全召回乾清宫里做什么"
" 回主子的话,奴才不知。"
"罢了,罢了,过几日再去一趟。" 皇后不耐烦地摆手," 退下,没用的东西。"
" 嗻,奴才告退。" 内侍顶着一脑门儿的汗,也不敢擦,起身行跪安礼退下。
------
亥时安喜屋内。
今夜圣上召幸的是永和宫西偏殿晋嫔,安喜方才伺候圣上歇下。
这会子刚回屋,屁股还未坐热,后院的主事太监便来求见。
" 小的请安爷大安。" 掌事太监行礼。
" 得了,得了,起。" 安喜倦得很,手掌扶额," 什么事,说,甭磨叽。"
" 嗻。" 掌事太监脸上堆笑," 回安爷的话,小的得下头人来报,道贴身内侍魏七今日清晨行径有些稀奇。"
安喜本昏昏欲睡,一听事关魏七撑起眼皮眼,有了点精神。
" 说。"
" 嗻,小的手底下人道魏七今儿晨间赤着脚在屋内晃悠,披头散发,衣裳不整,姿态却悠闲。奴才一想,这天寒地冻的,光着脚踩地砖上,哪是常人能做出来的,怕不是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掌事太监讨好邀功。" 想着以防万一,还是报与您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