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喜叹息,好端端的,两人这是作甚。
" 此事你将它烂在肚子里不许宣扬,你手下那眼线也叫他闭紧嘴。莫叫咱家再从第三人口中听见此事。" 他沉下脸色,压低声音,冷厉道。
掌事太监讨好不成反而吃瘪,一时愕然。
" 听着没听着 " 安喜扣桌。
嘣地一声儿,掌事太监回神,忙不跌道:" 嗻,小的听着罗,小的明白,必将此事守口如瓶。"
" 滚回去,滚回去。" 安喜摆手赶人。
" 嗻,小的告退。" 掌事太监躬身退安。
蠢东西,这事要传到圣上耳朵里,乾清宫上下谁都没好日子过,不闹腾个三四日的没得消停。
这些日子本就不大好,只咱家一人替你们撑着罢。愚笨不堪没眼力见,万事不知,只会瞎搅和。
安喜烦得很,他差当得艰难,头发都快要愁没,一颗心上上下下,没几日安生。
那位是万万劝不得也拦不得,可后头这个也是倔得出奇,他一个奴才,即便是身世特殊了些,也当了这么些年的奴才。
究竟是哪来的底气拔那位的毛啊!真真是小祖宗!
偏生圣上稀罕,死活不撒手,就是惦记,急煞人也。
熬着罢,耗着罢,咱家再也不劝,这回谁先低头都说不准呐。
五日后养心殿东暖阁内。
皇帝已手支额,窝在紫檀木五屏报春梅纹嵌大理石罗汉床上看书。
这本《齐民要术》看得久,翻来覆去读了十来日仍未读完。
此书共十卷九十二篇,他前两日读完第三卷 ,现下却仍旧在读第四卷首页。
半盏茶的时辰过去了,安喜立在后头不动声色地瞧,心中暗笑,前朝无大事,后宫妃嫔主子们皆乖顺,心不在焉为哪般呐。
一物降一物,这于圣上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第41章 嘘寒问暖(倒v结束)
皇帝歪在紫檀木五屏报春梅纹嵌大理石罗汉床上, 手肘支在炕桌上,撑着脑袋垂眼盯着书上的图卷。
秀丽的宫女跪坐脚蹬子旁,素手持红木小木槌替他捶腿。
“他如何了?” 奴才二字也不提,没头没尾,突然出声儿倒是吓人一跳。
皇帝的心思就没有御前大总管安喜猜不中的,可这回他偏要装傻,“啊?”
他在后头探直脑袋, “圣上问的是谁?谁如何了?”语气那叫一个无辜。
这只老狐狸。
皇帝将手里的书一扔,转头y-in沉沉地瞧过去,安喜垂头。
两位宫女慌得跪在原处不敢再动。
“老东西。”皇帝低声斥骂。
“魏七。” 他淡声吐出两字。
安喜乐得嘴都要咧至耳后罗。
“回圣上的话, 魏七现下仍未好全,吃着药呢。”
皇帝皱眉,还不好。
“御医怎说?”
“回圣上的话,御医说是内里心气郁结, 急火攻身,外间寒气聚集, 血骨难暖。”安喜瞎编。
太医原话是:奇了怪哉,鄙人虽是新入太医院,不敢自夸医赛华佗能妙手回春,可小小风寒发热还是不在话下, 怎的小公公就是不见好?
安喜最知晓他为何不好,可安喜缄默不言。
那时他不道破,这会子就更不会在皇帝跟前说出来了。
难不成说魏七自个儿不要好,他不想见着您, 不愿承幸么又不是傻子。
皇帝手取茶盏,揭开茶盖欲饮,又觉烦躁,扑嗒一声儿盖住,往炕桌上一扔。
“干什么吃的,发热都医不好。”皇帝低骂,复拾起书,翻了两页,没一会子又乓地砸炕桌上,“那奴才也没用,御医都医不好。”
养心殿内众奴才瑟瑟发抖。
安喜一人立在后头岿然不动,反倒越瞧越想笑。
叫您折腾人,可劲折腾,左右咱家不心疼。
“换个人来瞧。”皇帝摩挲着他的龙纹玉佩,“再瞧不好就打发那奴才去掖幽庭。”
安喜不觉着他会舍得将人打发去掖幽庭,瞧着眼下正是火热的时候,新鲜劲还没过。
可不能再闹出动静牵连太医院罗,人家也是无辜。
“回圣上的话,奴才斗胆。”
“说。”
“奴才以为此事与太医院御医干系不大,魏七近日茶饭不思,日日清汤寡粥,本就不顶饱,药又苦口,他喝下苦药便无甚胃口,人不用东西又怎能好全。”
“他怕苦么?”
“回圣上的话,魏七仍算得上是年幼,奴才以为,怕苦也是寻常。”
皇帝轻声嗤笑,似是瞧见魏七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喝药的模样,小孩儿。
“叫人盯着用膳,屋子里搁炭盆,不许出门,养好了叫他滚来见朕,养不好扛去掖幽庭。”
“嗻。”真真是周全呐,安喜咂舌,熬出头罗。
那厢边养心殿主仆一场闲谈,这厢边魏七一口气灌下一碗黑稠稠的难闻药汁儿。
他根本就不怕苦。
魏七他娘亲四十才怀的他,胎中便不足,又是早产,生下就比旁人弱小些,跟猫崽子似的。
所幸家财万贯,日日金汤银汤地养着,养到五六岁时便也与同龄人一般健壮了。
不过儿时是饮下不少药的,只不过那时娇贵,一碗药汁,爹哄一口娘劝一口,仆从环绕,手捧各色蜜饯点心,一口药一口点心。
耗得时辰久,药就凉了,又恐他喝下要冷了肚子,是以常常将药分为两半碗,灶上温一半儿,他娘亲手中端一半儿。
换作旁人家的孩子这样折腾,爹娘早朝脸上打巴掌了。然他双亲心中有愧,如何也舍不得打骂。
魏七四岁那年有一回喝完药瞧见他娘亲用巾子擦脸,擦完后巾子便也s-hi了。
自那以后,他喝药再不折腾,一口气儿咕噜咕噜闷到底,喝完朝他爹娘傻笑,嘴边一圈黑糊糊药汁,还伸手讨糖吃。
往事到底只是往事,若不时时想起都快要给忘罗。
魏七看着残留药渣的碗底发呆,入宫之后他倒是不怎么生病了。
这么说也不对,这几月来好像也喝了不少药。
他笑笑,搁了瓷碗下榻,赤脚踩在青石板上慢行。
嘴里苦味良久不散,苦得叫人想家,魏七垂头,长发遮面,口中喃喃:倍思亲,倍思亲。
翻来覆去道不尽的思念,可惜人长大了,早没有家,也没有蜜饯了。
第二日午膳,安喜吩咐御膳房呈碟子酸橘山楂糕上来,还特点名要糕点房的吴家财做。
御前总管安爷的命令可不就等于皇帝的命令。
膳房太监以为圣上想吃酸了,摆膳时特将这道糕点放至第三行正中的位置。
果然皇帝用膳前便多瞧了好几眼。
可等膳房太监取了糕点,也不见圣上如何喜欢,只小尝了一丁点儿,像是生咽下去了。
膳房太监不敢再取。
膳后,皇帝道:“桌上糕点赐于尔等贴身内侍。”
众人纳闷,这些未用过的东西大都要赐与朝臣们或是后妃的,怎的一回二回全便宜他们罗。
“谢圣上赏赐,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喜将酸橘山楂糕偷偷留下,叫人送到后头魏七住的他坦里去。
他坦里小方子接过点心,连连道谢。
送点心来的小太监也是乐呵呵地:"圣上又赐赏,贴身的内侍都有份儿,安爷特叫我将这碟子点心送来,是酸橘山楂糕。"
小方子一顿,心里有些泛堵,贴身内侍,没内殿什么事儿。
窝在塌上看游记的魏七耳朵挺尖,本读得入神,一听酸橘山楂糕,平静的眼霎时明亮,抬头望向门口。
果然小方子手里正提着一红木雕喜鹊食盒。
门外的太监是王福贵手下,本不欲打扰魏七养病,此刻见人望过来,便讨好笑道:" 魏爷。"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这些人都开始改口罗,魏七不解,且他们叫的很是顺嘴。
这乾清宫上下,小方子比我年幼几月,可因自个儿顶的是魏七的年龄,所以明面上年岁最小。
其余人皆年长于我,现下一口一个魏爷喊起来不膈应么。
从前也有品阶低些的,相互之间都直呼其名,不也挺好。
魏七笑得不大自在,他不知这里头有皇帝的缘由。
昨儿晚间养心殿东暖阁内圣上那一通无名火发的,这位内侍可是亲眼瞧见了。
外头当值的奴才恐不知情,殿内当值的心下却明了得很。
他心中想着:眼前这位爷怕是要一飞冲天呐。
送走来人,小方子将提盒拎过来。
揭开,酸橘山楂糕做成玫瑰花形态,黄橙橙地晶莹剔透,魏七喉间不自觉吞咽,似已闻到那股子酸味儿。
小方子取出牡丹描金瓷盘子,"魏爷,您现下便尝尝么还是等会子用完午膳,喝了药再吃也可解苦味儿。"
魏七忍住,那人送来的东西他才不稀罕,小恩小慧收买人心,吃了怕是又要遭罪。
"不必,我不喜吃酸,都给你罢。" 魏七别开眼。
" 真的么?" 小方子倒是很开心,这可是圣上御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