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头新换的眼线细听这番古怪的对话,觉得奇怪,一碟子糕点让来让去,讲得这么沉重做什么,多大点事。
他不打算将此事上报。
晚间魏七与如公公值下半夜,丑时前,魏七同如公公道自个儿肚子疼,要先去方便一趟。
如公公不敢拦这祖宗,只说要他早去早回。
魏七应下,转身朝后头院子里去。
院门落了锁,魏七轻敲门,他坦里的太监起身,“谁呀?大晚上的何事 ”
“ 小的魏七。”
“ 哟!原来是魏爷您呐!” 守门太监替他开门。
“ 您有何吩咐 ”
“ 落了东西在屋里,回来拿一趟,否则等会子当差不便,有劳您了。”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少了要当差不便。黑夜里守门太监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暧昧起来。
自那回后,旁人替圣上值夜是值夜,魏爷替圣上守夜就不单单只是守夜罗。
太监了然一笑,“ 您去,您怎么方便怎么来,何须与小的客气。”
“ 多谢您了。”
魏七回他坦,敲门。
小方子蹭得自塌上起身,持了烛台开门。
木门吱丫一声儿,烛光下两人心思各异。
魏七进屋,不一会子小方子出。
他穿着魏七的深紫绸服,带着魏七的黑绒帽,灯笼打得远,垂着的面容瞧不甚清,两人又身形相似,乍一瞧真瞧不出差来。
屋子里魏七静坐,成与不成就看他的了,自个儿已经尽力。
我既卑劣地利用了你,便不会假惺惺地说什么这是成全,可你也心甘情愿,我并不亏欠你。
他虽这般想,黑暗中颤抖的唇齿仍是泄露了内心的恐惧与愧疚。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由不得他二人掌控。
这厢边小方子提着朱红纸灯笼独自一人行于黑夜之中,寒风呼啸,烛光摇摆,宽大的绸袍紧贴身躯,下摆于身后飘扬。
我绝不后悔。
他一步步走得坚定,越是接近养心殿一分,心跳便加快一分,咚咚咚不能自控。
十七年来从未如此欢喜过,心间人不久便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你跳得慢些罢,慢些罢,小方子捂住胸口,万万莫叫人发觉了才是,却怎么也止不住唇边痴笑。
深夜里的紫禁城如浩瀚大海,孤影似飘舟,虽只是渺小飘舟,却也仍执拗地晃晃悠悠晃到灯火通明处,寻暖光慰藉。
养心殿外八个内院太监守在廊下,如公公侯在门前焦急等待。
这处有光,小方子垂首遮面。
如公公见着来人,语带几分急切,压低声音道:“ 小祖宗,快些!”
小方子不敢答话,只点头疾行几步。
殿内两个守夜太监悄声出,如公公与小方子躬着身子进去,两拨人换班。
这是养心殿西暖阁,他住着的地方,此刻人就睡在五丈(16.5米)远外的龙塌上。
小方子一步步走近,浑身发烫,心如擂鼓。
第48章 飞蛾扑火
如公公缩手缩脚往三扇金丝木万马其喑屏风那头走, 无意间转头一瞧,咦?魏七人呢?怎的没跟上?
“魏七,你做什么?”他迈着小碎步紧赶几步,扯住前头人的胳膊,压低了声响,着急道。
小方子回头,这会子他离龙塌仅有两丈多远了。(7米)
嗬!
如公公倒吸一口凉气, 宛如一盆冰水浇头,头皮发麻,目瞪口呆, 僵直身子,疑心自个儿瞧错人。
他敲敲脑袋,闭眼,再睁开时面前人仍是小方子。
魏七那个祖宗耶!这两小祖宗!又演得哪出儿啊这是!
他一面探头探脑留意着龙塌那方的动静, 一面将人往回扯。
小方子撇撇嘴,倒也没挣脱, 随他至屏风后头靠着桌脚蹲下窝着。
“ 怎么回事?怎的是你! 魏七呢?”
“ 回如爷的话,魏爷人不舒服,叫小的来顶。”
“ 即便他不舒服也该上报,另有御前的来替, 如何也轮不着你一个内院的奴才呀!”如公公用气音小声责骂,恨恨道。
小方子垂头不支声儿。
“快悄摸出去罗,去后头叫王爷(王福贵)另派人来。”他撇了暼外头的龙塌,怕惊扰圣上, 不敢再多说。
过了今夜,咱家便去求安爷换差,自个儿究竟是倒了什么霉撞上魏七这吃了豹子胆的小子!上辈子欠了他的不成?提心吊胆没个安生。
可小方子今夜是带着企图来的,目的未达成,如何肯罢手。他不起身,只悄悄抬脚踹屏风。
吱~
木底座与大理石地板摩擦,发出轻微尖锐刺耳的声响。声音虽不大,回荡在寂静空阔的暖阁内却显得很是突兀。
明黄床幔内平躺安睡的皇帝猛然睁眼,警惕惊醒,双目渐清明。
“何事。”他沉声问道。
嗬!如公公觉着自个儿已经要凉了,脖颈冷飕飕,眼前闪白光。他骇得一时竟失了声儿。
小方子撑着方几缓缓站起,欲答。
如公公一把将他扯下,捂住他的嘴,哆哆嗦嗦先开了口回道:“回。。。圣上的话,小的有罪。。。小的。。方才小的。。腿抽抽了,不甚碰着屏风,扰了您歇息,还望圣上宽恕。”
皇帝皱眉,毛毛糙糙,倒也没怪罪,只说:“倒杯茶来。”
小方子眼中泛光,机会来了,他瞥向如公公,有些得意。
后者瞪他,心道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若叫圣上发觉,你我二人今夜便要命丧于此!安生些吧,好歹安生些,夜里昏暗,或许圣上瞧不出端疑。
“嗻。”
如公公松开手,眼神示意小方子去泡茶,自个儿先往龙塌那候着,他得先守好,以免出事。
小方子沏茶时手一直不住地抖,叮叮咚咚,青瓷茶具磕朱红桌面,小铜壶里的水不受控制地溢出茶盏,洒s-hi方几,热气袅袅升腾。
油灯下乌黑的眼珠亮得出奇,里头盛满希冀。他掐自个儿的胳膊,咬自个儿的唇,嘴里铁锈生气蔓延,终于冷静下来。
龙塌那头皇帝闭目,微皱着眉,心中想着今夜的奴才有些莽撞,明儿得叫安喜敲打一二。
小方子端着乌木朱漆托盘走近,如公公虽垂着头却一直提心吊胆地盯着他,不敢松懈。
“圣上请用茶。”如公公抢先说了这句,将床幔揭起,端了茶盏递至皇帝身前,侧身挡住后头人。
小方子不忿,却不敢在皇帝跟前多言,那样太明显。
可惜今夜沏的是白菊花茶。
如公公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两个小子是有备而来,猎物乃当今天子。
皇帝只揭开茶盖一闻便知晓了,他轻勾唇,心道魏七胆大,竟敢同自个儿闹脾气。
“让开。”
“嗻。。。”如公公手足无措,嘴里应着,脚下却不敢挪动。
皇帝抬眼皮子觑他,前者脑仁一跳一跳地疼,滚旁边自觉先跪下。
今儿白日里见着人小脸上五指掌印微红还未全消,不过神色如常,倒也没显露出委屈。
还以为是真叫皇后这一百个巴掌给制服了呢,原来是要等到晚间将气朝着朕发,怪道今夜当差毛手毛脚的。
皇帝觉着好笑,小孩儿脾气,还挺记仇。
“嘴甜些,哪里能挨打。”他语带笑意望向身前不远处垂首立着的人,“向皇后奉茶还委屈你了不成”
小方子心里一咯噔,面上灼热的温度冷下些许。
原来。。。圣上同魏七是这般说话的。
他缓缓抬头,分明也是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却叫皇帝霎时沉了面色。
“魏七人呢?” 他问。
如公公闭眼,瑟瑟发抖,悄悄滚远些,他身下跪着的那块地方已经被冷汗濡s-hi。
“回。。。圣上的话,奴才内院太监小方子,与魏七同屋住,方才魏爷肚痛难耐,恐误了差事,便叫奴才来替。这会子想是已歇下了。”
屋内陷入沉寂,小方子跪地,耳边只能听见自个儿剧烈的心跳,汗s-hi衣襟。
身上不好,皇帝心中嗤笑,若是不好应当向上头禀明,由上头指了人来替,怎会自作主张,还沏什么劳什子白菊花茶。
怕是另有图谋罢。
他的目光自小方子身上淡淡扫过,修长身形,白皙面容。
方才自个儿一时都未瞧出差来,说是用心良苦也不为过。
已歇下了,真真是从容不迫,自在得很呐。
呵,皇帝一声冷笑,摇摇头似在自嘲。
他心生恼怒,越想越气,气得心肝脾肺肾都似灌满了水却出不来那般憋闷。
皇帝已许久未曾这般愤怒了。
拿朕当猴儿耍,亏得方才。。。
魏七! 你狗胆包天!
这通天怒气即便是未大骂出声,也已叫人胆寒不已了。
“ 圣上。。。奴才们有罪,奴才这就打发他出去,请圣上息。。。” 如公公请罪。
“ 何罪之有。” 皇帝淡声打断。
小方子猛然抬头。
多体贴又多无私,送屋内人与他同侍君王。
如公公疑惑,心中不安,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