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摸着脑袋,低头称是。
上了朝,大臣们按部就班的歌功颂德一番才开始做事。
皇帝从大权在握开始,就在南边修栈明渠,北边修官道。
修了七八年,四年前方才竣工,国库宽裕些,如今又要搞一条连接南北的河道,主管这一块的官员一直忙的像狗。
但比起无所事事,然后被皇帝剁了喂狗,大家还是喜欢忙一点。
太子站在一边,有意思的看着对他说话藏头藏尾的官员对着皇帝说大白话,大直话,还怕自己表达的不简洁,战战兢兢。
皇帝积威至此。
下朝后太子这么跟皇帝说,但皇帝告诉太子:“朝臣之所以这么对朕坦诚,是因为他们揣度琢磨透了朕的脾气,说到底是为了自己的荣耀和爵位,且那点坦诚是有限度的。”
皇帝喝了一口茶:“你慢慢想,现在跟朕去养心殿。”
第7章 第七章
养心殿。
皇帝要太子率兵处理西南的匪患,大臣们面面相觑,但皇帝的面色像是主意已定。
太子先是吃惊,随后欣然受命。
老司马作为在场资历最高的官员,只好带头反驳,认为此事不妥,他说太子殿下千金贵体,如何能亲身涉险。
皇帝驳回,认为宝剑开锋,耽误不得。
老司马苦口婆心,直指要害,陛下只有一个太子,年岁尚小,磨砺的机会多的是,西南之地偏远难行,老将尚且不敢夸口全身而退,而况太子初出茅庐,实不适合作磨炼之用云云。
其他大臣附议。
皇帝不为所动,愈发坚定:“为人子者,分君忧,为人臣者,遵君令。年纪并非避战的借口,一国储君,没见过我大魏河山,没见过大魏子民,怎么当的好太子。”
太子连连点头,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皇帝换了个口气,对太子语重心长的说:“要看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就要走出去看,要做明君就要知道人命关天,不得儿戏,前人慷慨赴死,换得后辈子孙无虞,若非亲历,不知珍惜。”
皇帝说的很有道理。
然老司马坚持反对,大臣们也仍然不同意皇帝的决定,皇帝只好说,那就让顾隋带兵,廖云飞廖云河兄弟作左右前锋,太子随军,如此可否?
磨到现在,皇帝好歹不然太子亲自领兵上前线,大臣们松了一口气,也反驳的差不多,不能再lū 老虎须,于是纷纷点头。
太子西南除匪之事拍板已定,提上r.ì程。
养心殿议事毕,大臣们纷纷往外走,谢宜留在最后,他看起来有话要说。
皇帝打发了太子去看皇后,他知道谢宜除了公事,也不会说别的事。
果然,等人都走了,谢宜开口说,他一直在查的大皇子旧党近r.ì有了消息。
皇帝的眼中掠过y-in云,十多年来,大皇子明面上的党羽几乎被他杀了干净,而隐藏在暗处的小鬼却人间蒸发。
被毒蛇窥伺的滋味不好受,何况是皇帝恨极大皇子一党。
皇帝猛然咳嗽了几声,脸色发白。
谢宜想动,皇帝用手势制止了他,如意郎听见皇帝的咳嗽声,推开门进来,手里捧着茶盏。
谢宜默不作声的看着,皇帝咽下茶水,神色微倦。
谢宜知道这是皇帝的老毛病,入冬即犯,往年还好些,今年则有些频繁,还是跟那场大病有关。
冬r.ì的养心殿里升着碳火,暖洋洋的,勾的人犯乏。
皇帝抱着汤婆子听谢宜说话,谢宜说的慢,皇帝慢慢垂下眼帘,闭目养神。
谢宜说完,皇帝睁开眼:“太傅怎么看?”
谢宜早就有了答案,一丝犹豫也没有:“如今尚且不明白逆党的意图,臣认为应按兵不动,等待时机一网打尽。”
皇帝点头:“太傅说的也是朕想说的,如此便j_iao给太傅去办”
谢宜领命,皇帝还在时不时的轻声咳嗽,于是他问皇帝:“陛下可曾宣太医?。”
皇帝笑着说:“看过,太医院那帮老古板,左右不过要朕将养,开的药一碗比一碗苦,这几r.ì天稍冷,犯的便厉害些,不碍事。”
谢宜看着皇帝,他在确认什么,那眼神深的看不出情绪,他知道皇帝没有说实话。
皇帝也知道谢宜看得出他在撒谎,但是谢宜不会问,不能问。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线,那是谢宜自己刻下的,从前是皇帝的心病,现在是皇帝的保障。
谢宜退下。
皇帝终于撑不住,他的脸色白的像纸,靠在软垫上,嘴边溢出一丝血线。
如意郎让人备辇,皇帝昏昏沉沉的换了地方,他闻到熟悉的熏香,明白自己是在皇后的宫中。
迷迷糊糊的,她听到皇后在他耳边说话,叫他阿谡哥哥,皇帝都好多年没听到这句话了,他想答应,但还是越睡越沉。
梦里又回到京城,漠北一仗结束,大皇子派人到北戎关收缴兵权。
皇帝的面前站着使官,停着金马车。
他面临着选择,回京城,还是杀了使官留在漠北。
躲在凭祥县的大皇子心腹此刻正骑着高头大马,威风赫赫站在使官身侧,皇帝知道他随时可以令其人头落地,但是他不能这么做,还不到时候。
他要大魏的天下,却不要一个支离破碎的大魏。
还有他的辉月,阮卿的辉月正在千山万水之外的地方,等着,盼着。
两个选择在皇帝看来是没有选择。
但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直接将枪头塞进仇人的嘴里,在他来不及发作之间捅烂他的喉咙。
皇帝踏上了金马车,又一次自缚手脚,将自己送进龙潭虎x_u_e。
可皇帝自己知道,他不是送上门的俘虏,而是蛰伏的凶兽,有计划,有目的靠近仇人,吞噬他,杀死他,折断他的每一根骨头,咬断他每一块筋r_ou_。
皇帝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完成这件事,当他终于站在城楼,身后是结束的战场,披甲执锐的甲士亲自执刑。
辉月站在皇帝身边,一言不发。
大皇子一党宁杀不放,血浸透刑场焦黄的土地,天空却蔚蓝如洗。
皇帝当了二十三年的郡王,五年的皇帝,他最常做的就是忍耐,忍耐饥寒j_iao迫,忍耐生离死别,忍耐情深缘浅。
他这一生都在克制。
这一年半实不算什么,只是辉月差点死于大皇子党临死反扑,好在有人救了她。
南方书香世族的谢明忱。
皇帝的劫。
第8章 第八章
谢明忱。
皇帝在梦里也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张英俊的,可说温柔多情的面孔流露出怅然的情绪。
他其实不如看上去那么高深莫测,一个皇帝可以代表很多东西,生物之主,兴益之宗,然凡人血r_ou_,七情六欲,自然会有相思之苦,求而不得。
然皇帝是个克制的人。
诛杀了大皇子,他还要重振朝纲,百年世家大族根深蒂固,官宦权臣yá-ng奉y-in违,整个京城就是一个困龙之局,要把敢于动摇其利益的人困杀其中。
皇帝站在风口浪尖,他有雷霆手段,可是皇帝知道这不够,他不能把所有不听他的人都杀了。
要解开缠绕的巨网为己所用,要对错综复杂的势力知之甚深,皇帝的谋略还不够,他需要一个运筹帷幄,老谋深算,能帮他进一步得到大魏天下的谋臣,能臣。
那也是一个风声猎猎的夜晚,皇帝离开了宫城,借着夜色的掩护走在小巷,绕过值夜巡守,轻轻叩响一扇房门。
门檐挡住了月色,晦暗的光线迷住了暗探的视线,一切汹涌消弭于无声。
谢宜垂首站在皇帝对面,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皇帝穿着一身月白常服,清瘦冷峻,柔弱如一介文生,每个见到皇帝的人都不会把他看成多么可怕的人物,即使他手上尚且提着屠刀。
但谢宜似乎感受到了皇帝身上的沉冷,窥见了眼神中的锋芒,他长跪于地,行匍匐之礼,泰然自若,却又恭敬有加。
要问当时的皇帝是什么感觉,他只能思考片刻后告诉你,戒备。
没错,皇帝第一次见到谢宜,他无疑是充满怀疑和戒备的。
这个曾经在大皇子身边出谋划策的门客,和暗中传递消息给他,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辉月的人是同一个人。
皇帝只会思考他所图为何,而不可能信任他。
但,今夜,皇帝出现在这小小的院落,同谢宜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就说明谢宜拿出了足够让皇帝感兴趣的筹码。
筹码,一个世家的归顺够不够?
一个让皇帝吃了不少软钉子,刺挠的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文官大族。
这些巧舌如簧,鼓噪人心的舌头,皇帝当然想过拔掉他,可是这颗大树根深叶茂,人才累累,都是大魏以后立足之根本,杀j-i取卵,动摇根基,非明君所为。
且残忍嗜杀的名声传出去,只怕更难收拢人心。
皇帝知道,但他冷冷淡淡,高深莫测,面对一个如此大的诱惑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兴趣,他不动如山,道:“朕要的不是糜yá-ng明氏一族,朕,并未将他们放在眼中。”
试探,就像丢在水里的石子,看看潭水深浅。
谢宜献上一捧书信,跪地曰:“C_ào民知道陛下要的不是区区一个明氏,陛下要的是大魏天下四海升平,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