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给一个一直以文弱示人,无甚建树的皇帝,好像有些过于夸大。
但是事到如今,世人也都知道谢明忱没有溜须拍马,皇帝是一个好皇帝,他做到了一半,可惜不能做完另一半。
皇帝没有太多时间了。
他听到悠悠的笛声,在温暖的熏香中醒过来,目之所及是柔软的淡金色纱幔,他的手被人握住。
皇帝偏过头,辉月趴在一旁睡着,呼吸起伏,绵长安静。
那个常给他吹笛子的伶官脸色发青,一脸虚脱的跌坐在地,他想行礼,皇帝却抬头向他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伶官不住点头,跪爬而出。
皇帝起身,将皇后抱到榻上,盖上锦被。
如意郎听伶官说陛下醒了,匆匆赶进来,皇帝正在屏风后更衣,如意郎只看了一眼榻上的皇后,便低下头走过去服侍皇帝穿戴,主仆出了寝殿。
皇帝问:“朕睡了多久。”
如意郎白净的脸上两团青黑,回话道:“两天一夜,陛下睡得太沉,娘娘叫不醒陛下。”
皇帝看了一眼憔悴萎靡的探微,无言道:“他吹了多久。”
如意郎:“十二个时辰。”
“前朝如何?”
“无甚异动,前夜陛下昏迷时娘娘急召太医,告知诸位大人陛下旧疾复发,罢了几r.ì的早朝,司马国公,刘阁老,谢太傅及几位老臣入宫觐见,娘娘俱都挡回去了。”
如意郎犹记得今早皇后愤懑不平的样子。
“你们平时一个个说自己忠心耿耿,丹心一片,可你们那一r.ì真正的把天子放在心上,哪一个关心过陛下圣体安泰,如今不是本宫说陛下需要静养,是太医说陛下龙体欠安,切勿忧思Cào劳,需要静养。”
皇后痛心疾首:“你们哪一个来不是带着厚厚的一叠奏章,带着一肚子的国事,一年到头,平民百姓尚且有个时令节气放松两r.ì,怎么皇帝尚在病中还要看你们的老脸!”
她泪汪汪的对老司马说:“国公爷,陛下Cào劳的够多了,本宫不想拦着各位大臣,可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拦着,等陛下好些,一切j_iao由他公断。”
大臣们被喷的一句话说不出来,老司马只好说:“娘娘,老臣们都知道陛下辛苦,可这总得有个时限。”
皇后一语掷地:“七天。”
听如意郎说完,皇帝忍不住笑:“辉月的脾气,一如既往。”
如意郎近来胆子颇大了些,问:“娘娘从前也这般有威势?”
皇帝笑容淡了几分,但还是说:“也不尽然。”
怎么个也不尽然皇帝没说,他问如意郎:“太子和公主呢,也被皇后挡回去了么。”
如意郎脸上浮现出一种一言难尽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9章 第九章
雨疏风骤。
皇帝一病,皇后就给东宫递了消息,太子本欲连夜探望,太子妃思量片刻却说:“殿下,此刻你不能去。”
太子皱着眉头,放下穿了一半的鞋袜,他如此冒失的入宫,恐怕引人猜忌,只是陛下一下子病倒,太子心里揪着放心不下。
他站起身走了几圈,对太子妃说:“眼下宫中传出消息,各位大臣想必也已知晓,按照阿娘的脾气,肯定是要罢早朝。”
太子妃说:“陛下的病一直断断续续,入了冬愈不见好,娘娘心疼陛下,若是真的罢早朝,殿下应当早做准备,稳住大局。”
国不可一r.ì无君,皇帝突如其来的罢朝,难免引人深思。
太子急则生乱,拍了一下手掌,暗骂自己糊涂,太子妃脸色仍然沉沉,犹豫片刻还是走到太子身边,开口道:“殿下,您可还记得碧云宫案始末。”
太子瞳孔一缩。
那是一个他终身无法忘怀的夜晚。
所有牵连此事的大臣,宫妃都被皇帝一一诛杀,瓢泼大雨,血流成河,皇帝居高临下,满面寒霜的模样历历在目。
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已然知道自己陷进了一场y-in谋,卷进了一个提前做好的局,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冷漠:“你联系宫嫔,大臣,又到了碧云宫,最后查到了什么?”
窗外雷声大作,被抓住宫妃凄声高喊着太子的名讳。
无究殿下!无究殿下!万不可认贼作父!
您背着血海深仇!
站在您面前的那个可是您的仇人呐!皇子府的一百多条人命!您的生身父母若是泉下有知……
刀剑铮铮,惨叫偃旗息鼓。
皇帝的脸笼罩在烛火投影的黑暗中,那双消瘦的手搭在桌上,轻轻磕着。
“朕问你,你查到了什么?”
“儿臣…儿臣…。”
不敢说,如何敢说,一切都太荒唐荒谬。
太子不敢相信,可是走到这一步,他查到了太多东西,愈加不敢信,也不敢不信。
太子脸白,声抖,嘴唇冻得乌青,他低着头沉默着,像似已经认定自己在劫难逃。
可是皇帝迟迟没有发怒,太子听到一声沉闷压抑的咳嗽,他忍不住抬起头看皇帝,却在那冰冷严厉的面孔中看到了疲惫,失望,以及恨铁不成钢。
这不是一个皇帝受到冒犯的神情,看起来只是一个寻常的,被不懂事的孩子伤了心的父亲。
太子愣愣的,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把自己知道,猜测的都倒个干净,不再犹豫,毫无保留。
如何接到一封信,如何得到消息,如何产生了好奇,一步步追查,最后好像猜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秘密,太子忍不住,想要亲自知悉这个秘密。
雨夜,风声,神秘兮兮的臣子,苦大仇深的宫妃。
相会,密谈,步步紧逼,他怒不可遏心如乱麻,却忍不住深一步的窥探,然后被打击的失神失智。
之后是围上来的御林军,慌乱中他们淋上油,点燃了房屋,想要借着混乱逃生。
宫殿烧毁了一角,却无一人逃出。
因为圣驾亲临。
皇帝听着太子说完,久久沉默,在令人发寒的大雨声中,冷声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敢猜,什么都敢想,还有胆子做,是朕太惯着你,把你惯的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深浅进退。”
皇帝站起身,在幽暗的宫殿中他的影子好像巨人般:“你自己到崇华园反省,什么时候清醒了,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再回来,一r.ì想不清楚,一r.ì不许出崇华园的门。”
碧云宫案仓促收尾,太子禁足崇华园,皇帝大病一场。
除了皇帝和太子,再没有人知道其中缘由,就连太子妃也不知道,只认为小人作祟,陷害太子结党营私谋图皇位。
太子妃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殿下,妾身明白,只是此事颇多疑点,矛头直欲离间君臣父子之情,小人暗中作祟,迟迟没有查清楚,明r.ì殿下进宫侍疾,一切当应留心。”
太子脸色转白转冷,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了,芸娘!此事万不可再提,你我二人之间亦如是。”
如此,太子一早入宫探望,却在路上碰到了同样早起的公主殿下。
两人互不斜视,看起来颇有些龃龉。
“阿姐。”太子打招呼。
公主漠然无视。
两年前,太子站在皇后那一边。
太子无奈,他与公主非同母所出,却一同寄养在皇后膝下,从小相依相伴,同进同出,感情自是非比寻常。
只是两人x_ing子不同,太子纯质温柔,公主…有些冷厉偏执,前几年为生母王美人的事同皇后大吵一架。
皇后两年不见公主,母女不复从前亲昵。
翊坤宫,皇后说陛下将将服药,眼下正睡着,太子同公主一同探望,目光相j_iao,都有几分忧心。
出了寝殿,皇后不允二人侍疾,太子被推到前边同朝臣周旋,公主本应留下,皇后面上淡淡的,直白道:“无事便回公主府去,省的本宫看了揪心。”
公主:“……”
赶走了一干人等,皇后终于忍不住垮下肩膀,揉着眉头,皇帝睡着了,可是睡的也太沉,叫不醒,令人担心。
她想起来皇帝平时会去伶园听个小曲,左右不做点什么皇后的心便一直悬着,干脆把人叫过来,逼着伶官不停地吹横笛。
等了两天一夜,皇帝总算醒了。
皇帝听完,神色一言难尽的说:“辉月还在生公主的气啊……。”
如意郎点点头。
第二r.ì复朝,群臣激动的劝皇帝圣体为重,应当多歇息几r.ì,国事虽然繁冗,但太子殿下聪慧敏达,我们这些大臣也不是白拿俸禄的。
太子也劝皇帝将养几r.ì,皇帝眼含欣慰,但无将养之意,与臣子有条不紊的处事奏对,商议西南剿匪一事。
退朝时,谢太傅于养心殿觐见皇帝。
谢宜站在养心殿外,皇帝还没有召见他,他隐约听见一声一声的咳嗽。
养心殿外薄雪未清干净,留了一点覆盖着花C_ào。
他想起来皇帝说自己闲暇时数过梅花。
皇帝在说那话时神情平静,温和,倒是和多年前的某r.ì有几分相似。
那时也是君臣同游,不过是ch.unr.ì,皇帝散着乌泱泱长发,布衣长衫,一身寻常百姓打扮,看起来更文弱纤细,他苍白冷峻面孔微微抬起,看着一株桃花树说:“郊外的桃花开的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