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有双璧
华彩耀东西
一笑倾人城
再笑倾人国
(1)
那城门上,高悬着谁的头颅,他的嘴角含笑,是否已见到阔别徐久的亲人。终是离开了那鲜血浸泡的疆场,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走的人不会再回来,留下的还要继续活下去,也许只是片刻。
"裴将军?!大王和众将领在等您呢。"
年轻的校卫,用羞赧的眼神望着我,他十六七岁的青春面孔上,有着一条打仗时留下的伤疤。
"那边在做什么?"我用手指向一个被紧绑着、强按在断头台上的士兵,他的头发凌乱,正呲着一口白牙,冲我肆无忌惮的笑着。
"好像说他在我军和东城大军沟澜一战时,大唱淫歌艳曲,扰乱军心,更失了我军的颜面,军法当斩!"
"他唱的是什么?"
"这......"小校卫躲开了我的视线,他不知道是否当说,看到他的脸色,我已猜到那个士兵唱的是什么内容了。
我不由自主的向那将死的士兵走去,他望着我的眼,突然变得异常明亮,他用力的挣扎开按着他的双手,挺直自己的胸膛,洪亮的歌声从他的口中传出,"诶--哥哥那个亲亲妹子呦--你咋就不再等哥哥几日呦--说好死不了--回去娶你做婆娘--嫁就嫁了吧--哥哥我不稀罕--如今雌的没有雄的好--乱世军中有双璧--东城那个含子呦--听说他叫人欲仙又欲死--西国我的阿秋呦--你从未瞧过我一眼--狠心的我的妹子呦--不要再把眼泪流--不要再说你亏欠我--贴上花黄梳云鬓--挽起罗裙开轿门--女人一生就嫁这一次--不要让喜烛滴红泪--我已不再爱你了--真的不爱了--哥哥稀罕的是那绝世东西一双璧......"
"拿酒来!"我心中如刀割一般的痛,八年征战,每个人失去的又怎能用数量计算。
"裴将军!?"小校卫犹豫了一下,派人为我取来了一坛酒。
一坛浊酒、两个海碗、盛满了辛酸,"来!裴秋送你上路!"
我一仰而尽,酒水顺着我的面颊趟了下来,浸湿了那形同虚设的战袍。
"哈哈哈哈--"伴着凄冽的笑声,刀斧手砍下了他的头颅,鲜血溅在了我的脸上。死了一个士兵,一个小小的士兵,他的头颅都没有资格高高的挂上城门,只落的一卷草席裹身,葬在那背井离乡的荒丘。
"来来来,裴爱卿!"大王示意我坐在他右手边的蒲团上,而他左手边卧着一只慵懒的白猫,它是王心爱的宠物,而我,也是。
"怎么沾了这么多血迹?"大王抬手要为我擦去污渍,我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如此,微微向旁欠了欠身。
"自己擦掉它!"大王显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放下了手,从怀中掏出一条绢帕递与了我。
"谢大王。"我已感到众人利箭般的目光,但是他们无人敢言,就算我再卑微,但我的主人他们不敢侵犯,"大王急招裴秋来,不知有何事?"
"请爱卿去会一个人。"
"谁?"
"柳含子。"
"他!?"
"魏军师!你把详细情况和裴爱卿说说。"
魏彦手捋着他的两撇山羊胡,一双三角眼似笑非笑,"我军在追捕东城逃亡之军时,捉到一人,就是东城城主的禁娈柳含子,魏某建议由裴将军去探探他的口风。"
姓魏的又想借机羞辱我,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等着看我的笑话,"既然是军师主意,大王的命令,裴秋当然遵命。"
"好好!裴爱卿要是从柳含子口中得知东城老儿的下落,可算是为西国立下一大功啊!"大王凑近我的耳旁,低声道,"听说那柳含子妖野惑人,一双丹凤眼可摄人魂魄,你见过后,跟我讲讲。"
我端起酒杯,用它挡住唇,轻声问道,"大王就不怕,我被他勾去魂魄?"
"呵呵~~~阿秋说笑了~~~至今本王还没有见你对谁动过情呢?你的心是冰冷的,不过本王喜欢。"说着他悄悄的伸手到我跨间,用力的摩擦着,这一切都挡在了桌案之后,暗藏的龌龊,没有被其他人发现,就算发现了又能怎样?
(2)
两名内侍提灯在前面引路,我仍穿着那身战袍,每走一步,就会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冰冷而又苍白。
一阵缥缈的歌声渐渐清晰,他在唱,"凤兮,凤兮,栖梧桐兮,不遇梧桐,身不歇兮;云兮,云兮,游长空兮,远离长空,随风散兮;君兮,君兮,求知音兮,难觅知音,斩断弦兮......"
我站在伶人馆的门外,第一次看到了他的背影,长发随意的系在脑顶,没有束冠,外裳轻轻的披在肩上,他就是柳含子,带着我想象中的一种懒散。
跳舞的伶人发现了我的到来,停止了翩翩的舞动,一下子由虚幻回到了现实。
柳含子回头看我,并没有起身,只是转了一下头,他笑了,但只笑了三分,剩下的七分让人感觉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伶人们低着头,静悄悄的从我身边退了出去,我感觉到了,他们中有人看我的视线。
我屈膝跪坐在柳含子对面的蒲团上,我们之间只隔着一条桌案,红木质地,图腾雕花。
"裴秋?!"到是柳含子先开口说了话,这个人懂得如何使自己处于上风。
"怎么知道我就是裴秋?"我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你的眼睛,出卖了你。"
"这是一个模糊的答案。"
"因为在这里,只会有裴秋一个人冷冷的看着我,用一种藐视的神情。"
我吗?!藐视他柳含子?!说白了,我和他是一样的身份,我有什么资格去藐视他?!
"你藐视我......"他往前探了探身,半倚在桌案上,袖管松松的垂下,露出一小节润滑雪白的手臂,"是因为......你藐视自己。"
柳含子的凤目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从他的眼眸中,我看到了自己没有表情的面孔。
"你不想说些别的吗?比如......东城......"
他摇了摇头,嘴角含着浅浅的笑。
"护主?"
他又摇了摇头,这次的笑微微的深了些。
"裴秋,你这次没有带心而来,下一次,当我可以听到你心跳声,我们再谈。"
我扶膝站起,一名内侍俯下身,为我将裙摆上的褶皱抚平。
柳含子趴在桌子上,仔细的看着他的举动,然后他抬起头,意味深长的冲我笑了笑。
当我走到门口时,柳含子叫住了我,"我还可以再叫那些伶人为我跳舞吗?"
"那要看大王的意思?"
"西国大王有很多伶人吗?"
"是的,很多。"
"他很会享乐啊!"
"他也很会杀人。"
柳含子提到了我的心,也唤起了我对它的想念,但是我把它放哪里了呢?一时想不起来了。
刘公公气喘吁吁的迎面跑了过来,我知道那是因为大王等得不耐烦了。
走进寝殿,有人帮我褪下战袍,身上没了它,感觉很单薄。
有内侍将床榻两边的烛火挑亮,大王他喜欢将一切看在眼底。
"见过柳含子了?"一双有力的手臂揽在了我的腰间。
"嗯!刚去时他在唱歌。"
"唱的什么?"
"说一只凤一定要落在梧桐树上。"
"有意思!问出什么没有?"
"他不肯和我说,嫌我是个没心的人。"
"哈哈!有趣,寡人一定要见见他。"
"那大王记得带一个道士在身边。"
"要道士做什么?"
"招魂啊。"
"秋!你吃醋了!"大王将我重重的压在了身下,我可以清晰的看到那跳动的烛火。
吃醋?!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呢?
我看着那个骑在我的身上,大汗淋漓的男人,他在剧烈的抽动,他在大喊,"哦,秋!哦,我的宝贝,我的心肝,太棒了,如果你能一笑,寡人愿以一国来换。"
一笑倾国,真的吗?
不知为什么,柳含子的歌声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荡,他在唱,"凤兮,凤兮,栖梧桐兮,不遇梧桐,身不歇兮......"
(3)
伶人馆渐渐有了变化,那里开始夜夜笙歌,红灯高悬。大王有段时日没有再招我侍寝,我知道他见到了柳含子。
这样很好,我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于是一个人来到荒芜的战场,这里几个月前曾有一场血战,死了很多人,森森的白骨染着干枯的血迹,一只乌鸦落在一颗头颅上,寂静的梳理着黑色的羽毛。我俯下身将那散落的枯骨收敛在一床锦被中包好。
"裴秋的爱好真是奇特啊。"身后传来那懒散的声音,其实他已在我身后站了很久。
"你已经可以四处走动了?"我转过身,手中捧着那颗头颅。
柳含子身旁的侍卫见此情景,下意识的向后退了退,他却走到了我的身边,"大王不再拘禁我了,不过......"他转头冲那几名侍卫微微的笑了笑,"去哪里都要有人......保护着......"然后他伸手撩起那头颅当在眼前的长发,"嗯,死不瞑目呢。",柳含子用他那白玉凝脂般的手为死者合上了双眼。
"你会因此爱上我吗,裴秋?"
"这是一个很唐突的问题,而且很滑稽,难道只因为我们捧着同一颗头颅,我就要因此而爱上你吗?"
柳含子又笑了,其实,我很怕看到他笑,因为我会因此而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是从第一眼就爱上了你呢。"他的手由头颅滑到我的手背上,带着恰好的温热,还有点淡淡的栀子花香。
"是吗?可是我不爱你,我不爱任何人。"我从他的身旁走过,没有再看他一眼。
一路上,我都在想:柳含子来到白骨皑皑的战场上,对我说,他爱上了我,这是为什么?
......
吃过晚饭,我坐在桌案前,随手拿起一卷书简翻看着,但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只有那句‘我是从第一眼就爱上了你呢。',他以为,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为他痴迷吗?
"裴将军,大王有请!"
不是有柳含子吗?这么晚了,还召我做什么?我穿戴整齐随着刘公公向大王的寝殿走去。
隔着很远,就可以听到柳含子一浪又一浪的**声,他,毫无顾忌。
"秋!你可来了,快点,到寡人的身边来!"
大王满身汗水淋淋,他的身下骑着柳含子,那个白天说爱我的男人。
"不知大王叫裴秋来有何事?"
"啊~~~含子~~你这里夹的孤王好紧~~~太好了~~~秋你过来~~~陪寡人耍耍~~~"
两人共侍一主,在宫廷里,它有一个名字,叫‘双飞'。
我脱下衣服,躺在了床边上,此时柳含子正坐在大王的勃起上,快速的摇晃着,宽宽的床榻在我的身下剧烈的抖动着。
很快,大王就达到了**,看的出这不是今天的第一次,因为他已显出了疲惫,来不及玩双飞,他就沉沉的睡去了,只是苦了我,那早已挺立的分身,该如何处理呢?
柳含子为大王盖好了被子,然后在我身边躺了下来,他的手轻轻的搭在我的小腹上。
"不要碰我!"
"你确定?!"他的手渐渐的往下移,攥住了我的分身。
"啊~~~"
"嘘~~~"柳含子右手的食指放在了我的唇上,他的手指柔软中带着一股力道。
我只能紧咬住唇,指甲深深嵌入到床褥之中,任他的手游龙般的在锦被的遮盖下,施展十八般武艺。
终于泻了出来,我觉得清爽了许多,虽然我不喜欢,但是我也只是一个男人,一个有着本能反映的普通男人。
"睡吧。"柳含子紧了紧我的被角,他的手从被子的缝隙伸进来,轻轻的拉住我的手,那一刻,我不想躲开,不想躲开的,也许只是那一刻。
(4)
大王和我说:秋,含子的歌唱得可真好听。
他又说:秋,含子的笑可真动人。
他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是:秋,为什么你不是柳含子。
我是裴秋,就永远不可能是柳含子。这是我唯一可以给大王的答案,但是他恼了,甩袖离去,没有再回来。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个孤傲的男人以他的方式爱着我,而柳含子对于他只能算一种**,就像裴秋不会是柳含子一样,柳含子也代替不了裴秋。我知道,我都懂,但是我真的无法笑逐颜开,衬着那堆堆白骨荒草地,无法对着一个我不爱的男人,说我爱他直到永远。有时,我也想不通,为什么,我可以舍弃自己的心,却固执的不愿和他说一句慌言。
手下的七弦琴缓缓的弹出淡淡的哀伤,外面点将的锣鼓已经敲到第二通,加快了十指的拨动,心中很乱,很想,做个真正的男人,哪怕战死杀场。
曾经也披甲上阵,那年一十六岁,那年刚刚由一个小兵成为大王身边护卫官。
"王!秋也是一个热血男儿,请您允许我上阵杀敌。"
"好啊!但是,秋要小心!"
那时,号角声在我耳畔轰鸣;那时,银盔银甲,白色帽缨;裴秋是万军中虎虎生威一小将。
杀!有敌人在我身旁倒下,有伙伴在我身旁倒下,我真的很迟钝,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的周围一直围着八个人,一个倒下去,一个补上来,一场仗打下来我不清楚总共死了多少人,但是我知道为了保护我而死的一共三十二人,三十二人的鲜血溅在我的战袍上,那时,我方明白,在王看上我的那一眼起,我就不再属于自己,我的生死由他决断。
三通鼓响起,我的琴开始走音了,身后却响起柳含子的歌声,他悠悠的唱到,"芦苇苍苍兮明月光光,秋风凄凉兮白露为霜,父母妻子在何方,征夫思故乡......"
歌声未停,但弦断了,一切被愕然的卡在了那里,我觉得喉咙里涩涩的,堵的慌。
"伤到了?!"柳含子跪坐在我的身旁,拿起我刚刚被断弦割伤的手指,含在口中轻轻的吮吸着。
"柳含子,你为何来到西国?"
"这话怎么说?我不是被你们抓来的吗?"
"是吗?"
"当然!"
"你在撒谎。"
"聪明如你,裴秋,又能怎样,有人会在意你的话吗?"
"你将谎言营造的异常美丽,我又怎能击破,大王又怎容我击破,也许这就是西国的定数。"
柳含子起身离去,我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走到一半,他停了下来,说,"我对你说的那句话,不是谎言。",那一刻,我们都没有回头看对方。
这之后,柳含子因与大王的近身侍卫通奸,被毒打一顿,关近了水牢,而那名侍卫早已身首异处。我不明白正如鱼得水的柳含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又似乎冥冥中早已有了暗示。从柳含子关进水牢那一晚起,我常常会感觉到那根被割破的手指阵阵刺痛。
(5)
瑟瑟的阴风从房廊下扫过,像妇人低低的哭泣声,梦中,是柳含子的笑脸,永远只带着三分,刀斧手一声呵唳,美丽的头颅滚落在我的脚边,竟没有流一点血迹。我从梦中惊醒,冷汗已湿透了身上的衣衫,我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在意柳含子,但我不愿去细想,生怕想的越深陷的越深,有些事情将会身不由己。
柳含子关进水牢后,日子又像从前一样了,大王开始招我侍寝,有时我也陪在他身边看他批阅奏章,为他研一研墨,串一串断了的竹简,但是我们很少说话,谁也没有再提到柳含子。
柳含子真的从我的心中渐渐退去了吗?我本以为是这样的......直到那一日......我又听到了柳含子的歌声......
"天上月,心上秋,月照两地人,两地共悲秋,秋风萧萧扫落叶,秋水寒寒冻肌骨,秋蝉颤颤了余生......"
"真是奇怪!现在又不是秋天,怎么一直秋啊秋的,也不唱些应景的歌儿。"
"有的听就不错了,多好听啊,不过可惜了,这样一直泡在水牢里,估计也活不长了......"两个牢头儿见我走近,忙收敛了嬉笑的嘴脸,躬身行礼。
"我想见见柳含子。"
"可是......这......"
我抬起手,宽宽的袖袍罩在衙役粗大的手掌上,那下面的银两包他们二人一世衣食无忧。
"裴将军请......不要待太久......我们二人会难做的......"
我点了点头,走了进去,阴暗的囚室里,反射着浅蓝色的水光,阵阵腐败的气息令人作呕。
柳含子被绑在水池中,他上半身**着露在水面外,一道道鲜红的鞭印,使我不忍再多看下去,心,抽痛的厉害。
"我知道,你会来的,秋。"
"你唱那样的歌,不是就想引我来吗。"
"你心中有我,才会听的出我在思念你。"
我低身蹲在水池边,水面的反光,在我和他的脸上不停晃动。
"你在思念我?!柳含子,我不是你的玩物,任由你耍弄。"
"秋,你在害怕吗?害怕爱上我?"
我猛然站起身,后退了两步,"我说过,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的,你一遍又一遍重复,不是在提醒我,而是在警告你自己。"
我用力将柳含子拖到池边,一只手卡住了他的喉咙,我想要他从我眼前消失,从我脑海里消失,从我心中消失,沉睡的裴秋,不需要任何人来唤醒,他柳含子,也不例外。
可是,看到他发紫的脸颊,我的手还是松开了。
"咳咳!哈哈哈~~~秋~~~原来你也有激情~~~~"
我转身,决定离去,柳含子叫住了我,"秋!别丢下含子一个人,我冷......"
这一仗,我最终是败下阵来,默默的将柳含子扶上岸,用一枚刀币为他将手铐脚镣打开。
"你走吧,柳含子,不要再回来。"
"为什么放我走?"柳含子一步步紧逼,我一步步后退。
"我不想再见到你,这足够了吗?"我已被逼入了死角,无路可退。
柳含子冰凉的手抚上我的面颊,我的身子为之一颤,他慢慢的贴近我,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迷蒙中,我失去了来时的方向,他的吻印在我的唇上,深深的吸吮,似乎要将我吞噬到他的体内,紧紧的将我搂在怀中,水滴浸湿了我的衣衫,柳含子也在颤抖,甚至比我更剧烈,是因为寒冷吗?还是有其他原因?
"裴将军!"刘公公一声将我惊醒,我忙推开柳含子。
"什么?!"
"大王身体不适,派老奴急传将军,老奴找了好多地方,总算在这里找到了您。"刘公公对我与柳含子刚刚那一幕熟视无睹,他懂得什么叫做明哲保身,见的多,不如见的少,见的少,不如见不到。
"有劳公公,前方带路。"
当我转身,离柳含子远去时,他的视线在我的脊背上埋了一根细小的刺,有些痛,有些痒,还有一些纠葛难断。
(6)
隔着很远,可以看到大王的寝殿外,跪着许多人,他们蜷缩着身体,像一个个肉鼓鼓的虾子。
"裴将军,请随老奴从后殿进入。"
"刘公公,大王怎么了?",我的心,隐隐的觉得不安。
刘公公小心的四处看了看,低着头回我问他的话,"大王在军帐中与百官商议政务时,突然咳血不止,回到寝殿后,就让老奴来寻裴将军,跪在殿外的大臣与后妃们,一个都没有召见。"
咳血!?我加快脚步,向后殿赶去,刘公公小跑着紧跟在我的后面。
我立在门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躺在床上苍白无力的男人,就是征战杀场,指点江山的一代枭雄吗?
"都下去!"他微欠起身,冲那些拿着牛骨做法的巫师们摆了摆手,然后示意我走近他的身边。
"我有多久没见到你了,秋?"他伸手用最大的力气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冷,沁着湿汗。
"刚刚一天。"我跪坐在他的床边,将他挡在眼前凌乱的发丝抿在了耳后。
"只有一天吗?我怎么觉得等了你好久好久了呢。"
我逃离着他哀怨的视线,不知该如何做答,"......御医怎么说?"
大王苦笑着摇了摇头,"还不是那句,操劳过渡,龙体欠安。当他们无力回天时,常常会说这句话。"
我将另一只手覆在了他握住我的手背上,用力的握了握,"会好的......"
"秋......"大王将我搂在怀中,他的下颌紧紧的贴在我的肩上,"咳咳咳~~~",鲜红的血液透过衣衫粘在了我的肩膀上,一个人开始咳血,他就已经往鬼门关迈出了一条腿,这个,我明白,御医明白,大王也明白,殿外跪拜的人更加明白。
"大王,宣王后和大臣们进殿吧?"后宫太监总管林公公试探的问着。
"滚!寡人又不是要驾崩了,招他们进来干什么?"黄缎面的元宝枕砸在了林公公的身上,我看到刘公公的脸上滑过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的腰仍是卑微的弯曲着。此时,又有谁真的为大王难过,为他揪着心?我以为我会,但我没有,我只是有些淡淡的伤感,毕竟我们相处了八年之久,八年,不是一句话可以带过。
"秋,你在走神,是在担心寡人吗?"
我迎着他望我的眼神,点了点头。
他笑了,将我抱的更紧,似乎一松开,我就会消失一样,"你终于在意寡人一次了。"一滴滴湿热的泪水落在了我的脊背上,他哭了,也许是生平第一次。
"寡人会没事的,江山与美人,朕真的一个都不想离开......秋,去书房将寡人的玉玺取来,我有一道重要的旨意,扣上印,就能生效了。"
"是。"我起身离开龙床,感觉每走一步,心中便添一分牵绊,回头望着,他强笑着颔首,脸色越发惨白。
当我回来时,寝殿内跪满了人,哭声震耳,有人冲过来一把夺走我手中的玉玺,那人是太子霓霞,重重的一脚踢在了我的胸口上,"贱人!竟敢造反,弑君叛乱!"
半倚在殿门上,远远的可以看见龙床上白绫覆盖的躯体,床褥上残留着大片大片斑驳的血迹,像一朵朵衰败的莲花,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啊,他是否又觉得等了我许久许久......
几名侍卫用力的压下我的头,粗糙的绳索勒入我的肌肤。
"裴秋!你不但杀了我的父王,还逼迫他写下圣旨,赦你无罪,你真是胆大包天啊!"
什么弑君?什么圣旨?
我看到龙床前散落着一条白绢,那个应该就是霓霞口中所提的圣旨,是大王要我为之取印的圣旨,跪爬着,我艰难的来到它的身边,那上面写着:
"朕百年之后,赐一等侯振国将军裴秋免死牌,尔等不得有杀伤之心,违抗者定斩不赦。"
王很清楚,他逝后,我将成为众矢之的,临死时,他在想着如何保全我。
那字迹在我眼中渐渐变得模糊,有人架住我的双臂,将我向殿外拖去。
"如此奸孽!众卿家说该如何处置?"
"杀!"
"杀!!"
"杀!!!"
平日里的百态众生,此时一同狰狞的涌向我,像一群索命的小鬼,要将我吞入肚中,吃了我又如何,能填饱你们那无限膨胀的**之胃吗?
我拚尽全力甩开抓住我的人,犀利的眼神扫过周围的每个人,"请允许我向大王行送别之礼。",我的平静令在场的人惊异。
双膝跪倒,上身挺直,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头破了,流血了,但是感觉不到痛。
我被架上了绞刑架,周围堆满了柴火,看来我是要被吊着烧,不知道是先会被勒死呢?还是先被烧死?
这样的下场,我早就想到过,只是真的到来了,又是那么的不真实。
绳索套在了脖颈上,木柴已经燃起,雄伟的殿宇白帆飘飘,众人裹素,鬼哭狼嚎,一切烦乱而嘈杂,我高昂起头,天空很蓝,间或有几朵白云飘过,风很轻,今天本是个好天气。
突然厮杀声大起,黑压压的一片,冲进宫来,如神兵天降。
从他们的铠甲可以看出,这其中有东城之军,北川四属联合之军,南国上千名箭弩手,成败已成定局,霓霞和百官还在质问,"从何而来?"
拚杀、逃亡、惨叫、覆灭......没有人再注意我......可是......火已烧到了朝靴,大王,看来美人与江山都要与你同去了。
昏昏然,感觉到冰冷的剑壳将我的头托起,我睁开眼,看到身前站着一员小将,他全身墨色铠甲,只能够看到他一双冷峻的眼睛。
"哈哈哈哈~~~~~"我仰天长笑,似一头发狂的野兽,因为那双眼眸我认得,他是柳含子,这一刻我才明白,大王是中了美人计--将智者,伐其情--那我呢?裴秋又在这一计充当了柳含子手中的哪一颗棋呢?
东城假装战败而逃;柳含子入西国媚主,大王猝死一定是他下的手,比如慢性毒药;接着趁西国大乱联合南北一同攻陷。可惜我的手被绑在了身后,不然我一定会拍手称赞,好一招连环计,君亡国灭,我才看出,可是,为什么要说爱我,为什么要对我做那一切,为什么寻出了我的心,又将它撕成碎片。
"柳含子!给我一个痛快吧!西国已亡,我不愿苟活。"
柳含子没有理睬我,他只是转过身冲他的手下点了点头,然后飞身上马,诀尘而去,我则被架上了一辆囚车,随着被俘的西国皇亲贵戚,踏上了亡国奴的道路。
千秋基业,倾于一朝。
这之后,民间流传,说西国在我的一声长笑中灭亡了。
(7)
小的时候,守在爹娘的身边,我一心想着男儿立业志在四方。
大了些,爹娘死在了战乱中,我不知道杀害他们的是西国人还是其他人,恨没有方向,整个人杀气腾腾。
束冠后,应征入伍,做的是最低等的士兵,常常食不果腹,会在深夜里,去猎兔子,来不及烘烤,拨皮就吃,满嘴的鲜血,像食人的妖魔。
后来遇上了大王,他拿米糕给我吃,问我叫什么名字;那之后,我的朋友不再找我喝酒,他们遇到我,卑微的将头低下,有人会因多看我一眼,而命丧黄泉,有人会因骂我一句,而降官贬职,我的官位快速的上升着,但我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见到柳含子时,我开始乱了方寸,不是第一眼爱上他,是渐渐的感觉到他的温度,他外表柔和,内心却很坚强,他说的对,我藐视的是自己,所以上不了战场也要常常穿着厚重的铠甲,我不知道如何将自己隐藏,可是柳汉子大声的笑,高声的歌唱,坦然的站在阳光下,我知道自己爱上了他,却是在他用剑托起我的头时。知道爱时,爱已没有了前途,我无力去恨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又分到了哪条岔路上。
一路上,总是听到有人在哭泣,悲声哀号,变成隐隐的抽泣,渐渐的没有了声响,长长的队伍异常的安静,无论是被俘的人,还是凯歌还朝的士兵们都有些倦怠了。
瓢泼的大雨,阻碍了行程,车轮陷进了泥泞的土道中,西国的贵族都被赶下车,在鞭迫下将车推出泥沼,这其中也包括我,雨水混着血水流进泥洼中,成了一条条红色的河流。鞭笞停了下来,有士兵在叫骂着,因为有人跳崖了,她是大王的小女儿墨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