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成万事依旧愁眉不展:“其实,我一直在想,也许那些碎片是类似魂的东西。可我并没有发现你的魂魄有什么残缺,所以——”
蒋风白打断了他的话:“万事,不要太耗费心神。你已经……对我够好了。”
“咳咳。”成万事并不清楚对方的心思,但自己忽然雀跃的心情却险些藏不住。他掩饰一般捧起茶盏,垂下眼帘:“我们是朋友,何必计较那么多。”
如果被白猫知道,肯定会狠狠吐槽他:“我怎么没见过你对我那么和善?你不是说自己特别懒,特别不想管闲事的吗!我多吃一条小鱼干你都要斤斤计较!哼!”
当中玄妙,不可说,不可说也。
正说着,一行打扮相似的服务生款款走过长廊,最前面是那位叫“小红”的女孩,明眸皓齿,鬓边c-h-ā了一朵火红的小花,竟是用某种玉石雕刻成的,栩栩如生。比起蒋风白,她对成万事的态度更好,简直称得上殷勤:“成先生,今天老板出门了,特意叮嘱我送上一碟青黎糕。知道您爱吃甜,让厨房多加了花蜜。”
“不错啊,越来越会说话了。”成万事笑了笑,手掌一翻,掌心中赫然是一支带花的桂枝,“拿去,记得勤奋修炼。”
女孩欣喜若狂:“多,多谢成先生赏赐。”虽说恨不得马上炼化桂枝,但她职业素养不错,按捺住激动,回头示意几个服务生上前布菜。过了一小会,各色佳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无不散发着浓郁的灵气。“您慢用。”女孩笑容可掬,众人应声退下,犹如蝴蝶飞出水榭,脚步轻得像踏在云层上。
随意扫了眼女孩离去的背影,蒋风白挑眉,念念不忘被成万事亲手所赠的桂枝:“你,喜欢她?”
成万事差点噎着,难受地咳嗽了几声,反驳道:“怎么可能!我看着小红出生的,她以前身子弱,资质也差,我一时发善心就帮了一把,仅此而已。桂枝也不是我的,是桂爷爷,呃,万事皆里那棵桂树要给的。”
登时有些尴尬,蒋风白脸颊微红,转头看向那碟晶莹剔透的糕点,生硬地转移话题:“这是什么?”
“青黎糕,有凝神功效。我以前受过重伤,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会来这里吃青黎糕,补一补。”
“重伤?”
成万事耐心解释起来:“我也不太记得了,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反正据说我几乎魂消魄散,还沉睡了一段时r.ì,所以,那天看到你吸收了碎片,我就……”说到这,他压低了声音,话语含糊不清,“有点慌。”
心里熨帖不少,蒋风白抿唇笑笑,也没再说什么。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成万事拿起筷子,偷偷看了眼对方,才开口:“吃,吃吧。不然灵气要散了。”
……
当晚,风很急,树影落在墙上摇摇晃晃。
成万事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蒋风白淡淡的笑,胸口仿佛被青黎糕填满,到处是腻人的甜。“啊……真要命。”他背朝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只好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躁动,回想起今天从蒋风白口中得知了许多不为外人知的事情,例如不知所踪的卢月,例如与蒋家很多年前有过姻亲关系的孙家,例如本来男女通吃的孙大少爷……他忍了一会,发现快喘不过气了,才松懈地向靠墙的那边滚过去,正好抱紧软绵绵的被子。
白猫细碎的呼噜声从房门外传来,一阵一阵,听得成万事心烦意乱。
尽管蒋风白不过一介凡人,但与他极为投契,光是共进晚餐时聊了一会,也满心舒适。能令一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妖怪感到亲切,蒋风白算是头一位,其次是贱贱的白猫,再然后是别的好友。成万事思来想去,觉得不是自己有病,就是对方体质诡异,不然他怎么会辗转反侧无心睡眠?
正惆怅,半开的窗户又在咯吱作响,他看见一只飞蛾试探地扑向忘了熄灭的烛火,轻轻一声,已然不见踪影。
“飞蛾扑火,无妄之灾。”
再说心情甚好的蒋风白,睡得却不算安分,眉头紧锁。只因长梦不由分说缠上来,所见是无边天幕,云海中,群峦叠嶂若隐若现。有万丈高崖,一块顽石伫立其上,任风磨平棱角,任树影在它身上变换,无动于衷。
他想走上前,可沧海桑田,四季轮回,不知所踪的顽石是坠入了深渊?跌落了悬崖?抑或被打磨成某人房中的摆设?
又有更多,更多喊着号子的青壮年闯入梦中,他们负重前行,磨破了脚底,鲜血淋漓。在他们身后,被烈r.ì灼烧的石路蜿蜒不断,直至天边。那里,一个王国缓缓升起,看不清面貌的人攀上高塔,试图接下九天星辰——他败了,但他还在疯狂地大笑,同时有谁的低语响起,下一刻,又沉寂了。
顽石不再,王国不再。
这个梦很漫长,长得仿佛能看尽这一方天地的花开花谢,看见孩童被赶入墓x_u_e,一张张干瘪的脸闪过,无声无息;最后一位老人佝偻着腰,颤抖着被铺天盖地的风沙掩埋,只剩枯骨。仅存的只有巨大的墓葬群,以及无数具深黑色的棺木。
风沙渐息。
本该是高崖的地方早已推平,一颗种子落下,许久之后一片茂盛的树林在此处扎稳脚跟。浓雾不知何时弥漫,在最深处,沉睡的人突然睁开了幽深如湖的双眼——
蒋风白猛地惊醒了。
仍是夜半,窗外漆黑一片,万籁俱寂。从未如此心神不宁——他将屋内所有灯打开,每一盏,全部亮起来——可脊背发冷的感觉挥之不去,墙上的影子仿佛在嘲笑他独自一人,风声从窗缝里钻进来,就像窃窃私语一般。莫名回忆起母亲去世后,他蜷缩在角落,不愿接触yá-ng光,恨不得就这样腐烂了。
“什么……声音?”尝过青黎糕后变得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一丝违和,蒋风白裹紧睡袍,侧耳细听。果然,似乎有很轻的喘气声突兀出现,就在不远处,或许是彻夜玩乐的人?然而,他神色一凛,发觉它并非出于欢愉,而是痛苦。尽管它若有若无,但对耳力不错的蒋风白而言称得上吵闹,足够令他绷紧神经,忍不住追寻源头。
思绪在心里转了一圈,蒋风白终究没有过分关注那声音,困意袭来,沉默着回了房。只是心底留有疑虑:那个方向……莫非路越……
一夜无言。
无梦无声。
第二天一早,蒋风白得到了消息,说那幢别墅的主人确实搬回来了,只是平r.ì里几乎不出门,因此周围很少人知晓他突然回来的原因。不过,蒋风白倒是隐约猜到了什么,转念一想,还是拨通了成万事的号码。
惨烈失眠的成万事被铃声吓得一激灵,差点掉下床,急忙爬起来:“风白?”
“是我。路越不在老宅,也没有和孙朗在一起。”
他口中的孙朗,也就是孙家大少爷,本来与路家的独子路越是一对,结果前段时间抛弃了对方,转而包养起卢月这个小演员,还费尽心思捧红她。路越平生最恨第三者,因为他的父亲本来是入赘路家,结果趁老丈人缠绵病榻之际夺权,逼得路越母亲“自愿”离婚,将路夫人的位置拱手送予另一个女人。
“看来是分手了啊。”成万事呵欠连连,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头发。
蒋风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口:“你怀疑他……?”
清晨的井水很凉,洗漱的时候总令人倒吸一口凉气。随手将水蹭到白猫身上,换来极其惨烈的猫叫之后,成万事才在心里斟酌着回答:“也不是怀疑……毕竟他是最有可能对付卢月的人,总得查一查。”任凭谁被一个十八线小演员抢了男朋友,肯定会发疯,更别说对方还整了一副和自己相像的脸,名字也差不多。
鹊巢鸠占,当鹊发起狠来,借势而起的鸠绝对逃不过最可怕的报应。
“我和他也算认识了很多年,虽然他x_ing格有些y-in沉,但……”蒋风白神色冰冷,似乎不愿意把一宗可能的凶杀案与好友联系在一起。况且,按成万事的说法,卢月要么死了,要么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活着,这些都离不开邪门歪道,因为她的命线除了被自己磨掉了一段外,不至于消失得那么快。
听出他话里隐藏极深的低落情绪,成万事不由得低声安慰:“也不一定是他,还有那个孙大少爷,嫌疑也很大。”没得到回答,他也不勉强,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我先打探孙朗这边的情况,如果没有线索,再到你这边来。”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这章标题的时候我想到了伊藤润二老师的漫画【长梦】,真好看啊
第15章 03 情人
亲手砍下情人的头颅,应该是无上的愉悦吧?
听他在耳畔无声地悲鸣,往逐渐枯萎的唇印上一个吻,画框能永远留下美丽,也能让他永远陪在自己身旁。
世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如此。
藤椅微微摇晃,男人扎起长发,突然想起那人曾说过,最喜欢他的发丝散落在枕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缠绵悱恻。但他一直想,却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有过这般亲密,连身体也能j_iao融在一起。
很轻的喘息声忽然传来,他抬眼看去,两个头颅并排挂在墙上,中间隔着画框,是一男一女,容貌熟悉得使他难过,不自觉便泪流满面。
纵使泪水打s-hi了衣襟,可心底扭曲的喜悦骤然泛滥开来,男人眉眼低垂,探出指尖抚过情人的脸颊。也不理会旁边投来的另一道妒恨的目光,无比欢喜地赞叹着:“虽然我很喜欢你嚣张的模样,不过,现在这么安静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