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廷胡余:“……”
苏雪禅听见动静,疑惑地抬头一看,就见面前的不廷胡余不可置信地捂着鼻子,滴滴答答的鲜血顺着指缝直往下流,耳边两条小蛇惊慌地咝咝乱叫。
苏雪禅:“?”
“陛下?”他疑惑地直起身体,“您这是……”
不廷胡余一甩手,冷着脸道:“不对……你绝不是一般修道者,刚才那一下,我在你身上既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力波动,也察觉不出法器的气息……你究竟是谁?现出你的真身来!”
苏雪禅叹了口气,抬手卸去了周身的伪装。
不廷胡余的瞳孔骤然紧缩。
在他的视线里,面前的人是没有脸的,他的灵体是令人惊骇的纯白,面庞则淹没在一片朦胧雾气中,叫人难以一观他的真容。那绝不是什么手段法宝能造成的效果,而是一种更高级的、更奥秘的东西,牢牢隔阂在他与世界之间,就连神明也无权窥伺!
“身具救世功德之人……”他低声道,“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苏雪禅的眼神总是忍不住地朝他挂着两条血迹的鼻子上瞄去,他轻声道:“我是——”
——娲皇的声音在此时穿越时空,神谕般降临在他的耳畔。
“白狐之子,你想探知过往,想看到真相,我能满足你在这方面的所有要求,但身处其中,你只是一个旁观者,你不可说出自己的身份,也不能透露任何一丝关于后世的消息,否则,这份泄露天机的罪名,就要尽数加诸于那条孽龙身上了!”
他浑身一颤,而对面无知无觉的不廷胡余还在犹疑地看着他。
“我是……来找黎渊的。”他道,“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黎渊。”不廷胡余皱起眉头,“你是为找应帝而来?”
“是的。”
“他数月前去往北海之极捕杀作乱妖龙,今日这场宴会,就是为迎他凯旋而设的,”不廷胡余漫不经心道,“你既然为寻他而来,那我便在上座为你预留一个位置……”
苏雪禅忙不迭地推拒:“不不不不,不用了。他现在还不认得我呢……您能找一个位置,让我看他一眼吗?看一眼就好了。”
他是很想和千年前的黎渊说说话的,但娲皇那一番话,又令他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不廷胡余看了他许久,这时,百层龙宫顶上的水晶钟磬锵然震响,声如珠玉,水波般层层迭荡在流云霞光间,海神沉声道:“你虽然身负救世功德,但却无形无体,天底下倾慕应帝的妖仙何其之多,你要想追求他,起码要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身体吧。”
苏雪禅顿时失落,心道我是倾慕他啊,可他也倾慕我嘞,就是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而已,他道:“那就是说,不行吗?”
他流落在完全陌生的时空,没有家人和朋友,第一件事只能想到来找黎渊,倒还没有考虑过不廷胡余说的找身体的事,不廷胡余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但你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天机决断的安排,这样,你继续伪装成那个侍女的样子,随我来罢。”
他依言化出伪装,不廷胡余领着他出了房门,他们所过之处,侍婢仆从皆跪倒在地,不敢多看一眼。
好大的排场,他忍不住在心中忖度。
出了重重回廊,一名美艳龙女盛装华服,冲不廷胡余款款而来:“陛下——”
余音未落,目光已是诧异地在苏雪禅身上转悠了一圈。
不廷胡余皱眉:“说。”
龙女急忙道:“陛下,号角已经吹过三遍了,其余三位陛下也皆已入宴,就等您了。”
不廷胡余淡淡应了一声,再度踏出曲折回廊时,身后已经跟了数百众身着彩衣霞缎的姣丽蚌女,一列手持幡幢,一列手捧如意,金碧交织的羽扇在其后璀璨生光,苏雪禅假扮的侍女仅穿着一身白衣,处在这一团花堆锦簇中,实在分外显眼。
“看见了吗,”不廷胡余的余光瞥见苏雪禅沉默不语的样子,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逗弄之意,“那些盛装打扮的龙女?”
苏雪禅不解地转头望他,就在这时,他们到了一处波光粼粼,晶雾纷飞的水幕前,两旁站着同样美貌的蚌女,手中发出灵光,替他们徐徐拉开这晶莹剔透的幕布——
——不廷胡余带着笑意说:“往下瞧。”
苏雪禅眼前猝然爆发出无以伦比的灿然金光,犹如万千破碎的浮世绘卷,飞花溢彩在他面前流散飘逸。
太美了,他在千年之后的洪荒,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盛宴!
仿佛铺开了人世繁华的一场大梦,白鹤与青鸾飞翔在高旷描彩的天顶上,盘旋着洒下纷杳的玉屑金尘,半空中飘扬无风自动的婆娑鲛绡,数千尊金炉喷吐瑞霭,上万盏银烛闪耀辉煌,仙人们的衣袍上绣着东升西落的日月,手指莲花,口吐道言,席间则穿梭着无数裙裾摇曳的龙女。
一般化成人形的妖修都是会尽力遮掩他们非人的特征的,那些龙女却毫不在乎地现出自己昂扬如鹿的龙角,在其上纷披轻柔飘渺的羽织,点缀璀璨夺目的珠宝,犹如戴着一顶尊贵的冠冕,高傲地注目着人世间。
“太美了,”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真是太美了……”
“排场真是越来越大,”不廷胡余摇头,“你知道她们都是为谁来的?她们的目的,和你一样。”
苏雪禅一愣,这时,端坐在主位上的三个海神也看见了他们,弇兹一眼望见不廷胡余身后的苏雪禅,不禁颇觉意外。
“快要到了吧,”禺疆说,“号角都吹过三遍了。”
弇兹笑道:“谁知道呢,你们又不是第一次见识他的x_ing子,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惫懒劲……”
是时,只听下方女妖女仙齐齐一声亢奋尖叫,刹那间仙乐齐鸣,笙箫同奏,庭上飞花几乎如雪般飞旋起来,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踩着满地金粉,缓步踏入宴席。
他漆黑的王袍暗如海渊,恍若一柄名贵的神兵,砉然用冰冷锋利的剑刃将这绚烂梦境一分为二,那俊美深邃的眉目间虽然还带着些许青涩的意味,可也更加锋芒外露,更加咄咄逼人,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一瓣落花飞上他的衣襟。
庭下所有人都在大声喝彩,上古民风开放,顷刻间,无数香包和彩带,甚至还有贴身的轻薄衣物都猛地朝黎渊身上抛去,苏雪禅在后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不由倍感好笑,他刚要怕黎渊为此生气时,就见一枚玉珏越过层层阻碍,正砸向黎渊脑门,被他反手一把抓住,目光冷漠地瞥向扔来玉珏的女仙。
女仙双手捧心,幸福大叫:“陛下!陛下看我了——!”
霎时又是一阵沉重的玉佩雨,黎渊被砸得分外辛苦,身后四位年轻的统领也早被被打得嗷一声抱头鼠窜,到最后,黎渊忍无可忍,将黑衣展开,裹挟一股带着血腥气的厉风落荒而逃,径直飞掠向四海神所在的高台,他那王袍的衣袖本是极宽大的,此时一走上来,从里面就不住往下抖索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就连头发上都斜c-h-a着一枝不知是谁甩上去的桃花。
苏雪禅忍笑忍得快疯了,肩膀都在不自然地抖,四海神更是狂笑不止,黎渊寒声道:“每次整我这么一下,你们就高兴了?”
此时底下还在兴奋地议论不休,不廷胡余憋笑道:“怎么,你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到了宴席上,还不允许姑娘们朝你表达一下爱意,那可就太没意思了啊。”
禺虢也笑道:“如何,此次去北海,可有遇上心仪之人?”
“什么心仪之人,”黎渊嗤笑一声,乌黑剑眉恍若一抹刀锋,飞扬在他深邃的面容上,“无趣至极。”
“修真岁月万年长呀,”弇兹柔声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寂寞的滋味吧,年轻的应帝?能找到一根属于自己的姻缘红线,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你现在不屑一顾,到时候就知道厉害啦!”
黎渊沉声道:“这种东西,我不要也罢。你们请我赴宴,不会就是为了看我被人砸一回吧。”
不廷胡余大笑道:“哪能呢!虽然应帝狼狈的样子万年难见,不过,这海市蜃楼的幻术,也是值得一看的!”
语毕,他一拍双手,就见无数彩带飞扬的蚌女涌入席间,抬手间蜃气飘渺,琵琶与箜篌的乐声响起,那蜃气在半空中如梦似幻地盈满天顶,一朵飞花就是一个起舞的天女,一抹金粉就是一条晶莹的星河,春夏秋冬的美景在幻术里同时显现,随着乐声变幻无穷。
苏雪禅惊叹不已,不住发出赞扬声,这场景只能用美轮美奂来形容,甚至都不是人间能见到的景色了。不过,其他侍女都是一副娴雅沉静的模样,就他一人将眼睛瞪得大大的,还不停说些“真美啊”“太美了”之类的感概,不廷胡余忍不住低声道:“你……你绷着点,别搞得那么明显好不好?”
苏雪禅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咳,没办法,我们那……小地方,没这样的排场。”
黎渊乍听见身后传来的这个声音,心头一动,不由转过头来向后看了一眼,却只见一个白衣侍女,身上还能看出法术遮掩的痕迹,便想是不廷胡余带上来的人,不料那侍女目光一转,竟正正与他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