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禅的眸光清澈见底,恍若一泓水晶,他见黎渊转头看他,又想起底下有那么多女妖女仙狂热的喜欢他,忽然就想逗弄一下。
他眨眨眼睛,对着黎渊调皮地做了一个口型。
“负心汉。”
黎渊眉梢一挑:“?”
苏雪禅几乎快要笑出声来,他放慢了动作,对他缓缓道:“我说,你,负——心——汉——”
黎渊:“……什么?”
第81章 八十一 .
苏雪禅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 忽然就觉得手指头痒痒。千年后的黎渊受了太多苦——或者说他们都受了太多苦,令他的眉宇间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郁之气,而现在的黎渊就像一把东西纵横,锐意凌人的宝刀,怕他的人会不敢直视他璨金的龙瞳,可苏雪禅只想使劲搓揉一下他那张冷冰冰的脸,看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但是现在不行。
娲皇的警告言犹在耳, 而他并不知道泄露天机的判断标准是什么,他既不能同黎渊有进一步的交谈,也不能引起他太过的注意, 他已经见过他了,是时候该去找一具属于自己的躯体了。
“没什么……”他笑意展颜,“这样美的景色,请您再多看一会吧。”
不廷胡余抬眼看他, 苏雪禅亦对海神微一躬身:“我的要求已经满足了,谢谢您。”
黎渊皱眉道:“等等, 你……”
但还未等他把话说完,面前的“侍女”便遽然化作一阵四散纷飞的白瓣,从五位海族至尊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不露一点痕迹。
唯有一绒冰凉如玉的雪絮, 悄然拂过黎渊的嘴唇。
席间一片寂静。
下方金庭赴宴的众人依旧无知无觉,大声喝彩,上方的气氛却是凝滞,禺疆开口道:“怎么回事, 不廷胡余?”
弇兹道:“先前我就察觉出有问题,不过又摸不准他的来头,因此才交予你处理,没想到你居然把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带上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廷胡余端起酒爵,忽略其余三位同僚的眼神,兴致盎然地正正看向黎渊,“只不过是某人惹下的风流债罢了。”
此时,苏雪禅的灵体正对虚空,正对着娲皇那双映照世界的眼睛。
“准备好了吗,白狐之子?”娲皇的声音轻松而愉悦,“见完了自己想见的人,命运的轮回就要开始前进了,你只要一点头,这一切,再无停下来的可能x_ing。”
苏雪禅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颔首应道:“……好。”
虚空中,娲皇笑声清脆,声音却如恒古雄浑的号角:“魂兮归去!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嗡然一声震响,天地间经轮转动,苏雪禅犹如投身于奔流不息的长河,呼啸而过的长风,他身不由己,被无数涛浪翻滚的东西裹挟着不停向前。光影的零碎片段仿佛飞窜的雪花,在他眼前融汇成现在、过去与未来所有的缩影,他于一望无际的苍穹向下望去,看到了那宿命的起始与终焉之地——逐鹿。
无尽时光在他的瞳孔中流淌旋转。
喊杀声、刀兵相撞声如洪流轰然席卷大地,他被娲皇的一击之力再次投入那株繁茂的菩提树中,看着洪荒中的风云变幻,朝夕变迁,直至九黎蚩尤与帝鸿氏征战逐鹿,他看见坤舆间风雨飘摇,随后又大旱千里;看见顶天立地的巨人于大地上发出愤怒的咆哮,看见黄龙展开恢宏双翼,漆黑刀光铺天盖地;他看见蚩尤的临死一击,看见九黎子民发出悲恸欲绝的哭嚎,看见血光伴随蚩尤最后含恨的遗愿飞溅入自己的身体……
那一刀破开了菩提木的树心,那一捧龙心血则重塑了菩提木的形体。
他在沉沉的黑暗中,陷入了近乎永恒的睡眠。
良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他感觉自己扎根的土壤正被什么外力撬动着,而后又是一阵轻微的颠簸,他似乎悬浮在了半空中,被人以法术托运往什么地方。
变成了一株不能动弹,也看不到外界事物的树,对苏雪禅来说,还是颇有些适应不能的。
现在就要将他送去应龙宫了吗?
他胸前被龙血浇灌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下震动,他终于被放到了地上。
身下的土壤灵力充沛,他忍不住悄悄地舒展枝叶,再向下扎根得深了些。
前方传来男人雄浑有力的声音。
“就是这颗树了,应龙,你来看看。”
他的声音带着不可抵抗的威严,事实上,苏雪禅也曾经在烛龙向他展示出的回忆中听过。
天下君主,帝鸿氏。
“此树受蚩尤临终反扑而死,又承上古龙神心血而生,与你颇有渊源……但心血若不取回,你的伤势只怕难以痊愈,只能这么硬抗下去。”
四下沉寂片刻,黎渊的声音遥遥响起:“它还活着?”
“它当然还活着,且你和它心血交缠,”女子含笑道,“这便是结百世红线了啊,应龙神。”
果然与当时所经历得一样,他在心中思忖。
良久,黎渊冷哼道:“如果我现在取出来,它会怎么样?”
“会死。”女子斩钉截铁,“蚩尤怨气烙印在它的心头,没有龙血,它只会在瞬间变成一堆齑粉。”
黎渊沉默了片刻。
苏雪禅在心中默默数着秒数。
一,二,三……
衣袍曳地的扑簌声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帝鸿氏皱眉道:“应龙,你有伤在身……”
黎渊的手指冰凉,轻轻抚摸在菩提木的树身上。纵然早有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苏雪禅的心还是剧烈跳动起来。
“原来是一株菩提树……”黎渊若有所思,“怎么,莫非已经开了神智了?”
“你可要取出龙血?”帝鸿氏再次发问道。
一旁女子亦说:“但取了血,你就要少一根姻缘红线啦。”
不知为何,黎渊忽然想起数百年前,弇兹在一场不知名的宴席上对他说过的话。
——修真岁月万年长。
……就放着罢。
区区一颗树而已,哪怕修成了人身,也当是自己施舍给它的捷径了。
“不必了。”他低声道,“就让它在我这里吧。”
帝鸿氏叹了口气:“随你。”
就这样,苏雪禅住在了黎渊的寝殿前,被迫与他日夜相对。
黎渊在逐鹿中身受重伤,心头血又被苏雪禅攫取,是以恢复缓慢,行动艰难,但他又是个高傲的x_ing子,不肯让太多人看见他这副模样,因此遣散了大部分在龙宫内服侍的奴仆,只留下寥寥数人,还不许他们接近自己所在的寝殿。
事情真多啊,苏雪禅在心里叹了口气,抬眼望着头顶灿烂的日光,惬意地摇了摇满树的繁茂枝叶。
他体内的龙血对修为大有裨益,因此,他现在也能通过树身看见外界的情况了。黎渊虽然行动不便,但还是时常过来看看他,有时手里还提着一坛酒,就坐在树下,面无表情地喝酒望月亮,一坐就是一整夜。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在一起生活后,苏雪禅反而总想欺负黎渊,他一见他就牙痒痒,恨不得天天给他制造点小麻烦。因为他们血脉交缠,所以黎渊一靠近他,他的情绪也能被苏雪禅感应到,他对他是生不起来气的——这感觉就像逗弄一头懒洋洋的,又有着异常包容心的猛兽,它只会撩起眼皮,对你可有可无地呲一下獠牙,却又不会真的伤害你。
这片海域是黎渊的领地,水晶龙宫悬浮在上面,既像一座孤岛,又像一顶昭示身份的冠冕,在他的领域内,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天时y-in晴,都按黎渊的心情变幻,不过,自从苏雪禅来了之后,他就再没有见过除了晴天以外的天气,就连夜晚,也是万里无云,明月朗照。
黎渊又来看月亮了。
他没有穿那身王袍,而是一袭便服,束袖敞襟,下摆曳开,更显得肩宽腿长,猿臂蜂腰,再一手叩着酒盅,微微打着卷的乌黑长发还拿金带束起,于俊朗中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浪荡之气,叫苏雪禅看了,简直移不开眼睛。
……更想欺负他了。
夜晚海风习习,满树枝叶婆娑,苏雪禅趁着这个机会,装模作样地摇晃两下,抖落了两片小叶子,掉进黎渊的酒盏里打旋。
黎渊的动作顿了一下,伸手将叶片摘出来,继续喝。
又一阵风吹过,苏雪禅再次佯装不经意地探下一根树枝,轻轻挑住黎渊的发带,就钩在那打结的部分。
黎渊端着酒盏的手一滞,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赏月,也不说话。
嗯?苏雪禅纳闷了,今天怎么这么好脾气?
风吹得更大了,夜空中明月皎洁,苏雪禅一挑眉梢,随着树叶摇晃的轻响,猛地拽松了黎渊束发的金带,任其松松垮垮地吊在树杈上。
“啧。”黎渊终于无奈地放下酒盏,伸手探到背后,一下拿住那根不安分的枝条,“闹够了?”
满树叶片无辜地哗啦作响,仿佛他背后靠的真的只是一株无知无觉的菩提木。
“装什么?”他转过身来,明明看的是树身,苏雪禅却蓦然一惊,直觉他看的是自己,“天天没事就砸点叶子在我这里,你真当我不知道是你在使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