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脚步顿住,站在原地看着姚期愣了愣,然后若无其事德地走过去,说“一个人太无聊,过来找你坐一会儿。”
“需要陪伴啊,我宽厚有力的胸膛可是只对美女敞开,但是如果你非要求的话也不是不能破例……”姚期一边贫嘴一边抬头看他,然后在近距离的观察下忽然顿住。
不知不觉间眼前人又长高了不少,身材精瘦又有力,喉结随着说话的动作微微耸动,已经开始形成自己独有的风格和魅力。
“怎么了?”何欢回头看他,不解于他忽然的沉默。
姚期顺着原本的动作摸摸鼻子,然后站起身来,转移话题说,你的洗发水什么牌子?挺香的。
“啊?你以为江河会给我们的洗发水选不一样牌子吗?”
姚期坐在床上,盯着何欢的背影良久,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哦,片刻后又说,人到中年记忆力也开始下降,你好好在家复习,我过几天去探访一下医生。
话音刚落怕表意不清引来一大堆问题的姚期又补了一句,当然也没有什么大事儿,资本家例行公事。
何欢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淡了,问,又要走?
“最近工作……”
何欢打断他的话,抱起自己的书,回头看着他重又拾起笑意说,我不是新婚妻,不用事事报备,祝你顺利。
擦身而过的瞬间,手背相触,姚期看着自己的手愣了愣。忽然特别想知道他恰到好处克制有礼的笑容下面压了多少少年的情绪。
姚期每天像牛皮糖一样黏在他周围的时候何欢不堪其扰口口声声说着要搬出去住,姚期忽然走了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有人在耳边聒噪。世界忽然安静了反而会让人烦躁。
每天放学校门口少了s_ao包的跑车连交通情况也变好不少。
何欢回头看了一眼某人常来的方向,暗暗把心里不合时宜的失落压下去,一步步踱着,流浪在城市中间,就像一个等人来接的幼儿园小朋友。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把信任交托出去了,把悲伤欢乐的权利都交到了别人手里。他抬头,望着城市上空y-in沉沉的云自嘲得笑了一下,真是不长记x_ing呢,好了伤疤忘了疼。
身后有人跟上来,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了望天空,说,今天的云很漂亮,像极了我们来学校报道那天。
本来思绪放空的何欢忽然听到别人说话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殷超。他笑笑,说,班长家里好像不住这边吧?
“父母出差,回叔叔家。”他说。
路过一个冷饮店,殷超跑进去买了两个冰激凌,然后又跑回来,无比自然地递给何欢一个。
何欢笑,感慨于自己的年龄,与活生生的少年人体会的少年时代。
殷超是班长,是小大人也是孩子王,但他不像大多数班长那样欢脱自信,相反,很安静,习惯于把所有的事情一肩抗。
殷超回头招了一辆出租车,再转过身来看到的就是何欢手握着冰激凌淡然望着车流的样子。融化的冰激凌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流下来,无声入画。
“班长?”
回过神来,何欢正在车前等他。殷超走上前去抽走他手里的冰激凌,隔着手帕握住了何欢的微凉的指端。何欢一怔,瞬间想起某个总是以各种理由对他动手动脚还一脸淡定的人,然后无声将手抽走。
他迈步走向后座,颔首,说,谢谢。
你相信吗?有些人已经无声无息地占领了你的生活,你的大脑。
那天周末,午睡的何欢没有上闹钟。
空阔的房间角落里放着一张床,床上眉目好看的男孩子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皱在一起,沉沉睡着。三点多的时候他醒过一次,意识昏沉,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又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梦境。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天色已经暗下来。西边密林之后透出一点点浅色的红。整个房间安静地可以听到呼吸,感觉自己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何欢用手掌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一边开了电脑放新闻节目一边坐到桌前准备把他遗忘在角落里的佛系随缘的日记接上。
提笔,发现这几日匆匆忙忙下来竟然无话可写。那些报复,谈判,放任不管细想的话无非是记恨,是纠缠,长久下来无聊又乏味。就像这么多年反反复复缠绕他始终不肯退散的那场梦境一样。
手边是日历,何欢无意间看了一眼,是农历七月十四。又是一年七月半。
姚期抛下一众员工自己一个人溜达着回来时,何欢正在洗澡,卫生间里传来模糊的水流声。他毫不见外地坐到桌前,寻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把刚刚从罗田那里搜刮来的一个琥珀摆件放上。
姚期年纪尚好又事业有成,每天无所事事最大的烦恼就是怎么打发时间。为此,他每天都盯梢员工工作,按时把江河刚刚燃起的对生活的希望打压下去,除此之外就是各处搜罗好玩儿的东西摆到何欢房间来。
事实上,何欢的房间半边摆着充满自然气息的花鸟鱼虫,半边摆着新研发的高科技产品,中间还放着一个枯木支架和几盆通到房顶的花儿,上面挂着一只狨猴,整个房间不伦不类。但姚期不管,他还是孜孜不倦地往回拿。
无意间低头,看到摊开在桌面上的本子,上面一行漂亮的小楷:七月十五,不烧送神火,不让你归去。
但凡带着理智去想都知道逝者不可留,但这短短一句话散发出来的悲伤情绪又让人无从责备。
姚期怔怔地望着这几个字,恍然想起何欢还是个孩子,再成熟冷静再稳重自持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孩子。他无声地掏出手机来,把次日的行程取消。
何欢刚好推门进来,换了件白色上衣,温和又持家的样子。听到姚期与人电话忍不住问,是有其他安排吗?把计划了这么久的饭局都推掉。
“没有,想在家陪你。”
“嗯?丢下我出差一走就是两个月的人现在是想表达什么?”
姚期讪讪,说,明天是鬼节。
何欢顿了一下,无声笑道:怕我一个人在家害怕?姚总还是五岁吗?
姚期皱着眉头看他,问,你笑什么?
笑容褪去,何欢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然表情,他转过身去避免与人面对面,说,从小到大还没人想到过我会害怕。沉默了片刻又调侃说,只是姚总,你最近莫名得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姚期对他的评价置之不理,拿过阿姨刚刚送上来的牛n_ai趾高气扬地扬长而去。
很多话他不说,何欢便也不问,不知不觉间竟有一种渐行渐远的错觉,但何欢想错了,他知道的是姚期把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踢了,不知道的是他已经把自己的公司全权交托给了罗田。
看似富可敌国的人已经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了,搜遍所有只剩下一个“何欢”。
此次姚期出差是去和罗田对专利技术出售细节作最后的商讨。他亲自下赴工厂指导工人生产,将自己这些年没日没夜守在生产第一线得出的经验倾囊相授。
生产改组之后又经过两个月的不断测试检验,生产效率大大提高,真正抗皱美白的化妆品就要问世了,况且占着世界上最不要命的科研团队,罗田根本不怕自己拿不到逆天改命的产品,早晚而已。
罗田看着经过两个月无休止的忙碌步伐已经不再稳健双眼中布着不少血丝的人,心下微微一紧,说,谢谢啊。
姚期正望着远方出神,闻言回头看他,诧异道:你刚刚说什么?
罗田真想打自己一拳,没事儿乱煽什么情,这下好了,一定会被眼前的大尾巴狼抓住把柄嘲笑数年之久。
他的五官都要拧巴了,许久才吭哧吭哧蹦出来一句,我说,谢谢你啊。
姚期的大脑好像刚从某个难缠的辩题里抽身,愣了一下,眨眨眼,平静道:平白无故占了那么多便宜,你是该谢谢我。
“那我虚位以待,等你回来做执行董事。”
姚期站着,整个人坚韧到风雨难催,又寂寞得无人相陪,他望了望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好像再没什么力气应承这斗志昂扬的一句,只说,公司就交给你了,不要辜负大家的信任。
他们两个曾说要一起并肩站在世界最高的写字楼里俯瞰最繁华的商业街。令人没想到的是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标榜着叛逆的姚期,有一天会回到家族里接盘祖业。
离开姚家的第十三年,他终于还是要回去。
自此姚期个人的身份將从戴城人的视线中消失。那个硬生生把戴城近十年商业发展史书写成了自传的冰冷神秘的年轻人退出神坛。
兜兜转转,他还是做回了姚家二少爷。
第二十章
准备去祭奠亡人那天姚期起得很早,心里想的是把一切收拾好以后再去叫醒何欢。但他下楼以后看到的是收拾齐整穿着妥帖的少年。
姚期无语,忽然发现自律这件事也挺可怕的。
和那次何欢一个人跑出来不同,这一次的目的好像不是为了探望逝者,而是为了完成一个仪式。除了中途停车买了两束**,一路上两个人都缄默无言,严肃地,庄重着缓步走进墓园。
姚期看着身边人缓步下车,步伐平稳地上前,然后躬身送上花束。从头到尾,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就像这身高定的黑西装一样妥帖一样完美。
除了他有些灰白的脸色。
纤细的少年沉默地站在碑前定定地望着上面两张违和的照片,一动不动,就像一瞬间断了和这世界的感官联系。
姚期怕他站不稳,伸手去扶,何欢回头看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说,竟然会开始忘了,开始不梦了。
他凛然站着,左腕上精钢材质的手表反射 着清晨的微光,整个人骄傲又冷淡。在这么多年的无数场经受无数次克制之后心里的幽暗城堡终于还是建起来了,一砖一瓦都为世间罕有,因而固若金汤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