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正冷心冷面的人。
很多人说姚期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很难接近,其实不然,姚期是个慢热的中二病人。而何欢,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无懈可击,他可以和你漫谈一下午,而你看着眼前双眸含笑的人却说不出疏离感从何而来。
就是这样坚韧的一个人从墓园回来后却毫无预兆地病倒了。下车以后何欢没有关上车门往里走而是撑着车门站了一会儿。
姚期回头,问,怎么了?
“没事儿,起猛了。”他笑,脸色却难看得可怕。
这场病来得毫无预兆,就像是长久积郁一朝病发。
姚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左手拉住何欢的胳膊右手覆上了他的额头。皮肤相触,姚期瞬间暴动:我是碰到了火盆吗!?
本来脚步就不稳的何欢还没站稳身体就离地整个人腾空而起,慌乱之余挣动了两下。
姚期面沉如水:抱着我。
何欢无言,只能睁着大眼默默盯着某人看,然后可恨地发现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三百六十度自带美颜无死角的脸。
阿姨听到声响从房间里出来,然后就看到这风风火火的一幕,惊异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相处的吗?
就在何欢还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中时,人已经被扔到了床上。回头,是姚期一边往下扯外套一边大步往外走的背影。他试着支了支身体,失败后便释然地躺回了柔软的棉被里。
五秒之后走廊里传来姚期给家庭医生打电话的声音。从药品用量时间以及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及应对方法事无巨细声音沉稳。但他本人远不像他的声音那么淡定——走廊里时不时蹿过的黑影可以证明。
何欢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笑。
姚期风风火火地蹿进来,把药和水递给何欢,双目炯炯看着他喝。何欢刚要把药放进嘴里,就被人大声喝住:等下!
“大叔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心脏需要锻炼,一惊一乍……”
抱怨还没说完某人已经远去,衣袖摆动间带起一阵微风。
何欢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面前就已经堆了一碗面,姚期用一副要杀人的表情盯着他,说,先填两口,这种药医生说要饭后吃。
何欢一边顺从地接过筷子一边心有余悸地想:所幸今天阿姨在家,否则就算抗过了高热肯定也会倒在食物中毒上。
高热带来的眩晕感加上药物作用何欢很快就睡了过去,旁边坐着一个目光深沉的人。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跑出去拿了酒精和毛巾然后又赶着回来把何欢的手脚都擦了一遍。
床上的人好像跌进了十八层梦境里,一趟折腾下来也没有转醒,只是眉头越皱越深,像他心中望不见底的沟壑。
姚期坐下,将何欢的左手握进掌中,用指腹轻轻抚着对方的指缝,然后缓缓低下头去。就在吻上去的前一刻,一直任人摆弄的何欢忽然弯了弯手指,做了一个把手抽回去的动作。
那一刻,姚期心里仿佛流过来几万伏的电流,整个人都被烤得焦糊。也是那个瞬间,他忽然下定了决心,把人按下,双唇缓慢又不容拒绝地印在了那人掌心。
一秒,两秒,三秒。
他忐忑不安地等着回应,等着来自爱人的审判。是要装作没发生也好,从此陌路也好,甚至翻脸成仇也可以,只要是何欢要的结局他都接受。
偌大的房间很安静,除了他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没等到。抬头,床上的人依旧睡得不知昼夜,而刚刚只是身体应激反应,不受大脑控制。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聚拢过来,姚期看了看床上一无所知的人,转身走出房间。
这些年,孩子气的抱怨和要求何欢一句都没说过,他只是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游刃有余,身影孤绝把自己活得像个末路英雄。他不知道,身后有个人看着他,心头血流了满手满襟。
何欢在下午四点转醒,爬起来洗漱吃饭写作业然后上网打了会儿游戏,一直到黄昏还不见姚期回来,忍不住皱了皱眉。
从小到大习惯前呼后拥的人有些行程总是独行,这么多年定时定点从未有一天落下。什么人值得这样谨小慎微的保护呢?是什么样的姑娘呢?
他这样想着,搜肠刮肚却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只能放弃,混混沌沌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意昏沉中何欢感觉有个人在旁边扒拉来扒拉去。
睁眼,头顶是一个巨大的黑影。如果不是对别墅的安保系统有信心加上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两次,他一定会被吓死。何欢滞了一下想伸手把床头灯打开,他刚要动作某人就缠了上来,扒拉着不让他动。
何欢:……
等到推搡着把灯打开何欢才注意到扑面而来的酒气。
他忍无可忍道:你喝酒了?
身高一八三块头巨大的某人不答,而是同手同脚地要强行摸他的额头。
“嗯,好多了。”姚期咕哝了一句,随后就像完成了什么心愿一般整个人软了下去瘫倒在床边的小沙发上。何欢呆住,还不待他起身扶一下就见躺得四仰八叉的人又爬起来了。
何欢:……
鉴于某人烂醉如泥的现状何欢微微叹了一口气便任劳任怨地把他扶到床上。姚期也配合,挂在他肩上一动不动任人扶。
“到底是不是神志不清啊……”何欢低声吐槽。
把人放到床上之后何欢又帮他把鞋和袜子脱了,随**代:好好待着,我去客房睡。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扯住了袖子,姚期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沉默地看他。
“怎么了?”
姚期一句话都不说,拉着他的手却紧了紧。
何欢嘴角抽了一下,哄道:您是大爷,您有理。
一张双人床被姚期占去大半,何欢不情不愿地躺在旁边的一小块区域上,像哄小孩子一样哄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那晚的月光很亮,透过薄薄的窗纱倾洒了一地。
像极了当初他远赴西南大山带回兄嫂尸骨时从飞机上看去的连绵雪峰。也像极了何欢为自己选择的越来越窄越来越险的漫漫独行路。
借着这样明亮的月光,姚期得以细细地打量眼前人:他高了,也更瘦了,眉目凌厉似锋。清醒的时候还总是东言西顾,十句话里分辨不出一句真的来。
就是这样一个人情练达咄咄逼人的少年却总是让他心疼,让他想到多年前破败教堂里那个一身红衣笑容澄澈的男孩子。
只一眼,此生再不能忘。
姚期把纤细的少年拢进自己怀里,安然睡去。
那年冬天,气温突破五十年来历史新低。窗外寒风凛冽冷得无遮无蔽,窗内暖气充足自成一片天空。
姚期看着坐在电脑前认真专注的少年,眼角一弯,调笑道,若是在古代,我一定会是为了博美人一笑在冬日养蝶的温柔君王。
何欢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问,帝辛还是宫湦?
姚期用咖啡杯遮挡住自己上扬的嘴角,目光死死地锁住何欢,说,这就要看我遇上的是褒姒还是妲己了。
何欢眸光暗了一下,说,烽火戏诸侯和鹿台上酒池肉林的故事是国之悲剧却是情之喜剧。愿意倾国之力为爱付出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深爱的人悲伤地告诉他,世间深情可遇不可求,姚期嘴角的笑意逐渐凝固,低声道:是啊,世间又有几人能求仁得仁。
一旁的江河听了半天发现根本抓不到他们的重点,小声bb了一句:但凡你们其中一个放出条件说要相亲,整座山必然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只要条件把控严格,什么样的找不到,你们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姚期瞪他:那边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的家伙,你闭嘴!
第二十一章
因为各种琐碎的原因,何欢18岁的整个冬天除了上学几乎都窝在家里,姚期把工作一推再推手机开了勿扰模式安心做他的甩手掌柜。时光一时温柔沉静得让人四肢惫懒昏昏欲睡。
姚期觉得自己前半生所有的不幸都是为了积攒运气,安稳开挂的后半生就要来了。他摩拳擦掌准备赶英超美迎接新的一年。
一月无事,姚期有点膨胀,二月无事,姚期继续膨胀,三月无事,姚期已经快变成猪猪侠要上天了。就在他飘飘乎不知所以的时候有人正如春风化雨般润物无声地对何欢好。
有一天,饭桌上何欢随口提了一句,说,下周有一个集体春游的活动,我报名了。
姚期咬着筷子笑,说,在哪啊?我去赞助一下旅游团吧?
何欢义正言辞地摇头:别,要是我们下周过去发现荒郊平地上起了一座农家庄园那老师的面子还往哪放?
“不会那么夸张。”姚期嘴里反驳着,眼角笑意却更甚。
直到把大包小包的行李交到助理手上吩咐他送何欢上地铁与同学汇合的时候,姚期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他像所有热爱游戏渴望独处的男人一样微笑着送老婆出远门,转身就准备拉上江河重温一下自己二十五岁之前奢靡无度“视金钱如粪土”的生活。
没有人监管的生活最开始是惬意的,然后就有些无聊了。第三天姚期就绷不住了,望着舞池中央群魔乱舞的人群只觉得烦。在无数条未读消息里翻了半天一条来自何欢的都没找到,忍不住更烦了。
转身就把何欢临走前说的不要做奇怪的事情的交代抛到了脑后,随手就把电话拨了过去。
三十秒后电话顺利接通,听筒边传来熟悉的温和的声音,姚期心中莫名的烦躁瞬间就去了大半,手握着听筒,忘了说话。
“喂?听得到吗?我这里信号不好。”
何欢说完,就安静地等着,等待刚刚出口的几个字穿越重重山野和密林到达那人耳边。然后听筒里传来不急不缓的一个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