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文承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扶住了一边的门框。
余光出现了一道影子,他抬眼看去,视线竟然有些模糊,他垂头眨了眨眼,再看去,不远处站着的竟然是去而复返的陆崇,而他正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
骆文承慢慢站直了,和他对视着:“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没等陆崇回答,他又笑了一下:“担心我在这里白吃白喝不好意思吗?”
他笑着,可是这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陆崇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骆文承自己大约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笑得很难看,于是这个假笑慢慢地淡去。他慢慢走过去,想说些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说:“我走了,不过在走之前,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陆崇说:“你说。”
“你对那个人感情很深吧?”
“是。”
“那么你这几天的犹豫,或者说已经做出决定,但不知道怎么对我开口,在这个过程中,被你和对那人的感情放在同一个天平上的,到底是你对我的感情,还是担心跟我说明白后我会难过的不忍心?”
陆崇没有立即回答。
他犹豫了。
骆文承心平气和地说:“我想听真话。”
“两者都有。”陆崇顿了一下,“后者居多。”
骆文承释然一笑,心里想,果然如此,不过那个“两者都有”也算是个安慰了吧?
说到底,也不完全算他自作多情,他只是……高估了自己的份量。
他说:“多谢,我知道了。这几天,这大半年,都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虽然很应该说一句,以后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差遣,但我想你也没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并且可能不想再见到我。那么——”
他声音很轻很轻:“就此别过吧。”
他绕过陆崇走出门去,周前出现:“骆少爷,上车吗?”
“不用了。”骆文承摇头,“以后都不用了,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他大步走出大门,走上外面的马路,走了大约五分钟就有一个站台,一辆公交正好停下,他没有看是几路的,直接就上去了。
别墅里,周前有些莫名地看了看站在客厅外面一动未动的先生,不知道该不该去追骆文承。
这时陆崇终于有了反应,他突然喊了句:“老丁!”
这两个字比以往都要重,含了一丝怒气。
刚才不知道躲在哪里的老丁走了出来。
陆崇冷冷地看着他:“为什么?”
“先生指什么?”
“你连两个佣人的嘴巴都管不住吗?”
那两个佣人还躲在厨房里,瑟瑟发抖地靠在一起。
老丁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一脸平静地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这就是你该做的事?”
“那孩子刚来的时候,我也挺喜欢他,尤其他做的东西很合先生口味,先生也因为他而说更多的话,露出更多的笑容的时候。但最近这段时间,那孩子的存在似乎越来越成为了先生的苦恼。我希望他能让先生从过去走出来,但既然他做不到,而先生心里也已经做出了决断,他的存在成了多余并且是烦恼的根源,那么他离开才是最好的。”
老丁恭敬而井井有条地分析着:“先生不也是这么想的吗?你下不了手,那让老丁来代劳好了。”
在当下这样的情况下,揭露出骆文承的所谓爱心食物是最终都要被倒掉的垃圾,犹如在他脸上狠狠扇一个巴掌。一来让他知道他一直以为能够为陆崇所做的微薄的事情不过是个笑话,二来,心意被如此糟蹋,但凡一个有羞耻心有自尊心的人,都不可能再在这里继续住下去。
这是目前最简单,最和平,最有效的手段了。
虽然可能真的会有些伤人。
陆崇自然也清楚,他一方面知道两人该拉开距离,一方面不忍心伤害骆文承,哪怕是委婉地暗示骆文承搬走。
他其实已经打算把这栋别墅让给骆文承,自己另觅住处,迟迟未动只是担心刺伤骆文承。
他想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
他也无法指责老丁,因为伤到骆文承的人,最终还是他自己。
那些食物,也不是老丁说要倒掉的,是他不肯碰。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能容忍老丁这么做。
他冰冷地道:“回北京去吧。”
第56章
“回北京去吧。”冷厉不带感情的一句话从陆崇口中说出, 他不再看老丁, 绕开他上楼。
老丁眼里露出一分诧异, 看着他的背影,最终低头说了一声“是。”
陆崇迟疑了一分,还是朝骆文承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 便是无比整洁的屋子,床上的被子铺得整整齐齐, 床头柜、桌面上都没有丝毫物品, 乍一看, 竟有些像等待客人住宿的酒店。
陆崇一愣,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走去打开衣柜, 里面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 只占了最边上的一格,似乎是为了方便人收取。
而浴室里也是干干净净,地上、台面上一滴水都没有,毛巾叠了起来,旁边放着杯子牙刷、洗浴用品等物, 也仿佛是待人收走的废品。
陆崇久久不能回神。
“喵呜~”一声娇嫩的猫叫响起, 排骨拖着它那个肥胖身躯优雅而又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没见到自己相见的那个人,只看到了自家那个冷冰冰的大块头。
“喵!”
它蹲在浴室门口, 凶巴巴地朝里面的男人叫了一声,似乎是在问他要人。
陆崇低头看着它,过了片刻蹲下去摸了摸它的头:“他走了。”
“喵!”
“他本就打算走了。”陆崇有些失神地说,“他本就要在早上离开的。”
凡事可一不可再,以他的倔强和自尊,在自己那样的态度下,又怎么可能一再地逗留下去,装作若无其事呢?
他只是没想到,他这样果决,这样干脆,可即便是这样,走之前依然要平白承受一番羞辱。
“喵!!”排骨伸爪子挠他,快去追啊,笨铲屎官!
“你让我去找他回来?可是把他逼走的,是我呀。”
“喵呜……”排骨歪过头看了他好一会儿,闷闷不乐地走了,肥胖的肚子在地板上蹭着,从后面看来简直像一块地毯长出了四个腿在慢吞吞地滑动,说不出来的垂头丧气。
陆崇一整个上午都在克制自己不要去想骆文承,他照常处理着北京那边传来的各种文件,照常关注游乐园的进展,没有表露出丝毫异常。
直到中午的时候周前有些迟疑地来汇报说骆文承根本没去学校。
陆崇想,他大约是去了别的地方,散散心,或者发发呆。
他让自己别去担心,但还是吩咐周前去找一找人。
不要声张,但给周前增派了几个人。
一个小时,没有找到。
两个小时,毫无消息。
三个小时四个小时,依旧是音讯全无。
派出去的人手越来越多,却没有带来丝毫有用的消息,终于到天黑下来的时候,陆崇坐不住了,他在思考一分钟之后,将寻找范围扩大到整个海宁,所有酒店、旅馆、图书馆、电影院、商场,并开始把手伸进交通运输系统,彻查今日离开海宁的航班、动车以及大巴。
他在海宁的人手毕竟不是很多,对当地势力也并没有进行渗透,这样大手笔大规模的查找,势必要惊动不少人,于是很快,很多人都知道了他在找人。
不过这么做也是有效果的,在晚上八点的时候,陆崇得到了切实的消息,骆文承在今天早上十二点十五分,就乘坐着一列动车离开了海宁,目的地是外省一座城市。
陆崇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惊了。
他什么东西都没带,身上又没有钱,去那么远做什么?
他站了起来,又坐下去,把周前叫了过来,让他立即赶过去。
“找到他,但不要惊动他,只要确保他的安全就行了。”
他看着手边的两样东西,一个是一把钥匙,是海宁艺术学院边上的一间小型公寓的钥匙,另外就是一张黑色的银行卡,不限额的。
这本是他早上让人准备好,准备给骆文承的。
他把卡给周前:“如果他有需要,把这个给他。”
“是。”周前双手接过卡,见陆崇没有别的吩咐,便告退,快步离开了。
与此同时,金色辉煌里,刘伟志正给两个老朋友践行。
一个自然是老丁,另一个则是周一山。
“老丁啊,都是被你害的,你说你被先生赶就算了,还要连累我一起走。”周一山喝掉一杯酒,满脸不愉快地嚷嚷。
老丁没有说话,刘伟志笑眯眯地说:“先生正在气头上,你们先回去也好,正好先生来海宁这么久,北边那些人也有些弹压不住了,尤其陈家人,听说最近蹦得特别厉害。”
“哼,一群臭虫,那个陈靖秋,小舅子死了,儿子废了,大老婆反了,自己窝里一团糟,还敢把手伸到先生这里来,看老子回去不剁了他那爪子。”周一山不屑地说,又啧啧地看着老丁,“老丁啊,你这次做得是真不怎么样,先生的私事哪有我们掺和的余地,你那么干,先生只叫你回北京都是轻的了,换我不把你牙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