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他声音里带着点鼻音,两只眼睛都熬红了, 整张脸也是涨红的, 看上去分外可怜,陆崇把他带离正由佣人清理的庭院,摸摸他的脸:“好些了吗?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跟你没关系,我现在没事了,你快去清理一下吧。”
“那你先坐一会儿, 我很快下来。”陆崇看看自己, 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声。
“没事, 你去吧。”骆文承看着陆崇上楼,自己呆呆地在沙发上坐着,整个人还有点发懵, 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衣服上也溅上了一点秽物,而且总觉得身上味道不对。
他也上楼回自己房间去洗澡。
这座老宅占地面积很大,但楼层不高,只有主楼这边有两层楼,而且二楼只有两个房间,原本是一间主卧,一间书房,都是属于陆家家主,也就是陆崇的,但后来陆崇把那间书房改造成卧室给骆文承住,书房搬到了楼下。
陆崇很快打理好自己,下楼却没看到人,心慌了一下:“他人呢?”
佣人回答:“骆先生回房间了。”
陆崇折回去,敲了敲骆文承的房门,门没锁,他推门进去,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松了口气,似乎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处于这种患得患失的情况中,生怕一个没看住,人又不见了。
他正对着浴室门靠在墙上,才有功夫思考,骆文承的反应很不对,他不是娇气的人,不至于听到那几句话就吐成那样,他那样的反应很像是……
浴室里,骆文承关掉水龙头,来到镜子前,两手撑着洗漱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水渍顺着s-hi漉漉的头发往下淌,他看着自己白皙完整的皮肤,前世那些画面却像快镜头一样不断在脑海中闪。
刚才那股恶心感已经消失了,他还不至于为了一些虫子一吐再吐,但是那些画面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鲜明,他甚至有种无数虫子在自己身上爬窜的错觉。
甚至他能够幻想出那种白虫子从自己骨r_ou_、血液里爬出来的画面。
他抹了把脸,又抓了抓头发,整个人都有种混沌错乱感,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如果是他最正常的时候知道这件事,他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是现在,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往最极端的方向去幻想。
他想杀人!
他想发疯!
“啊!!!”他一手扫落洗漱台上的物品。
砰的一声,浴室门被撞开,一脸紧张的陆崇闯了进来,看着撑在洗漱台上喘息的青年,和他那双凶冷的目光对上,他怔了下,从一旁架子上拿下浴袍给他披上,然后不顾他一身的水,顺势把人抱紧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骆文承s-hi漉漉的头发抵在陆崇肩颈处,很快将他刚换上的半边衣服打s-hi,他狠声说:“陆崇,我要他死!”
他的嗓子因为紧绷而嘶哑,却透着一股疯狂的狠劲:“我要他马上就死,我要杀了他!”
陆崇垂下眼藏住的眼里的情绪,温柔地安抚:“好,让他死,他该死。”
一遍遍的安抚终于让骆文承暴躁的情绪平复下来,这样一场消耗让他感觉到极度疲惫,陆崇半扶半抱把他弄到床上,给他吹干头发之后,他已经趴着睡着了。
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陆崇的衣摆。
陆崇看着这个样子的他,又心疼又心软,整颗心都快化成了一团。
窗外阳光还好,离天黑还有好几个小时,陆崇拿过床头遥控拉上窗帘,室内顿时昏暗下来,他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把人抱进怀里,然后一面拿出手机,开始发信息。
骆文承被叫醒的时候是半夜了,食物的香味飘得满屋子都是,他空荡荡的胃整个都在收缩反抗。
“文承,承承,起来吃点东西了。”一只手顺顺他的头发,揉揉他的头皮,一会儿又摸摸他的耳朵,叫醒的方式像是在哄孩子。
骆文承懒懒地睁开眼,趴着不想动,陆崇也趴着与他平视:“我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骆文承眨了下眼,不想动,没胃口。
“那也得吃点啊,不然没力气打人出气啊。”
骆文承睁着眼看着他。
“布鲁因德朗抓到了。”陆崇说,“就是那位德朗教授。”
骆文承迟钝了两秒才猛地坐起来:“抓到了?!怎么抓到的?”
他睡前就是穿着浴袍,带子都没系,此刻一坐起来,胸前风光全暴露了,陆崇给他掩了掩,端起一碗甜汤:“先喝点汤开开胃。”
骆文承怔怔地被喂了两口汤,整个人终于苏醒过来:“我自己来,你怎么抓到人的?”
他端起那碗不知道什么做的,但特别润口美味的甜汤咕噜咕噜全喝了。量不多,就是开个胃,他觉得自己更饿了。
陆崇把小餐桌搬到床上:“先吃,吃了再告诉你。”
餐桌上一碗白粥,然后是四五碟小菜,炒榨菜条,炒嫩j-i蛋,香菇滑j-i,香卤豆泡……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小菜,但都是骆文承爱吃的。陆家的大厨的绝招就是能将最简单的菜烧出最绝妙的滋味,骆文承就着这些菜喝了一大碗粥。
“还吃吗?”陆崇问他。
其实没吃饱,骆文承胃口彻底开了,感觉可以再吃下两大碗饭,但他哪有心思再吃下去,就摇头说饱了。
陆崇让他换衣服,一边告诉他事情经过。
其实原本陆崇的计划是先把那位布鲁因德朗引来国内,再观察、调查一段时间再制定最佳方案动手,但白天骆文承的表现让他改变了计划。
因为对方同意了来华,终于从暗中跑了出来,回到他任职的那所大学,陆崇便让人直接去那里把人抓了,走特殊通道绑回了国内,飞机半个小时前刚落地。
“我抓他的名义,是查到那项深海挖掘技术被传送到了他手中,所以你已经被我怀疑为内j-ian,接下来就是我带你去和他对峙,明白吗?”
骆文承惊讶,这是新剧本?!
“这位教授自大又多疑,我考虑过,以人体实验或药物研究为切入点调查他,这毕竟是他的领域,他很容易怀疑到是不是你这里实验出了纰漏以致于让我盯上他,那样你反而更危险。而如果是我通过信息技术查到你和他可能保持着某种联系,抓了他来找你对峙,这样反而更合理。”陆崇说。
骆文承秒懂:“这样一来,他落到了你手中,想怎么对他、怎么调查他都理所应当,而他想要逃命,必须很大程度上依靠作为内应的我,更不可能轻易动我。”
“是这样,但这么做毕竟激进了点,万一他发疯,直接喊出你是他的人,要你当场反水大家同归于尽,或者觉得你导致他落到这个地步,不管不顾就要先杀了你……”
陆崇停住没说下去,这正是他担心的,所以他最初选择是把人骗到国内,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再从长计议,而不是直接抓人。
“你放心吧,他不太可能那么做。”骆文承冰冷讥诮地说,“他是个科研狂人,为了做更多的研究惜命得很,不到最后关头,他可不舍得同归于尽。”
陆崇笑道:“这样最好,到时候我制造机会,让你光明正大地打他一顿出出气。”
骆文承一怔,随即想到,他改变计划直接在国外抓了人弄回国,也不知道多下了多少功夫,为的,大约就是让自己能够尽早出气泄愤。
这其实是很无所谓的事,只要最后那老头受到应有的惩罚,而自己得以保命,那样就够了。
连他自己,虽然叫嚣着要马上杀人报仇,但冷静下来后也理解事情要一步一步来,要忍耐,可是这个人就因为自己一句话,转过头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以至于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尘埃落定,只等着出气了。
这一刻,他心头当真是万般复杂。
“怎么停住了?”这人衣服穿到一半就不动了,陆崇从衣柜里取了件大衣出来给他套上,“外头冷,别冻着了。”
骆文承忽然转过身一把把他压在衣柜上:“陆崇。”
两人挨得极近,膝盖顶着膝盖,身体贴着身体,他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下来一点,他盯着他的眼睛,鼻尖贴着鼻尖,气息缠绕着气息,他轻快地笑了起来:“我好像,又有一点开始喜欢你了。”
“又”有一点“开始”喜欢,这句话其实包含了很多信息。
陆崇目光微微闪了闪,旋即恢复了深邃与温柔,被他凝视着,有种要溺毙在那一腔深情里的错觉:“我做了那么多,只换来你‘一点’喜欢?”
徐徐话语中,透出一丝弱弱的委屈。
骆文承笑道:“好吧,是很多点。”他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好了,去做正事吧。”
陆崇还没来得及抓住他,他就溜走了,他好笑地看着门口,轻轻碰了下被亲过的地方,这似乎是这段时日以来,他头一次主动亲近自己。
所以之前那些若有若无的抗拒,若即若离的冷淡,是因为不喜欢了吗?
迟来的心痛密密匝匝的包裹着心房,呼吸都在牵动,他微微扶住柜门,竟感到头顶有一阵眩晕。
然而这时候楼下传来一声呼喊:“陆崇,你快点!”
声音里包含着雀跃的活力,又仿佛什么都没改变过。
一丝丝的甜意就从那沉重的心痛中涌出来,牢牢占据了一个角落。
没关系,他还是他,他也还是他,他们曾两度错过,失去过,现在从头来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