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羞煞他了。
杨翎还想说些什么,哪知洛青阳本不愿同人多说话,在他还未说出口前,已经告了辞,自去了。
洛青阳不同于其他的世家公子,他坐的是高头大马,马背上的人,凛凛之姿,风骨灼灼。
此时夕阳西下,辉光遍洒,殿宇宫阙也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出宫的达官贵人们纷纷坐轿离去,洛青阳一人一马,在这情境中格外的引人注目,他的身姿正如他回眸时的神色般笼着淡淡的哀伤,一步一步远去,竟好似要走到那日落尽头。
杨翎将手搭在车辕上,支撑自己的身体,他望着渐行渐远的洛青阳,淡淡吟出那句万古流芳的诗句,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这是杨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洛青阳。
民间对于洛青阳突然的消失有着众多解释的原因,有人说他失宠被杀,有人说他被皇帝囚禁深宫,还有人说他悄悄出逃江湖,但杨翎却认为那些流言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可要他说出一二点来,他也没有线索。
但,头绪却是有的。
洛青阳消失之后,帝国权臣霍启跟着也莫名消失,蛛丝马迹也寻不到,只知道他手中的西北军被李存利李将军接手。
一代名将和一代美人双双消失,一般人或许会觉得如此遥远的两人虽几乎同时消失,却也不会多做联想,可杨翎知道,这两人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原来那首《平凉赋》,洛青阳想着的竟真是霍将军么?
他已无从知道答案。
这一年,启元四年,是极其值得书写和记载的一年。
百年之后,有史官这样记载:启元四年,四月,陨星坠于东南,妖人洛氏殁,帝罢朝三月。五月,飞将军启殁,单骑将军存利出镇平凉。八月,存利九战匈奴,却其百余里,匈奴左贤王忽格败,单于亡走狼居胥。十月,匈奴右贤王携牛羊来降,俯首称臣,自此匈奴部分崩离析,西北边境之患,解。
第73章
次日一早,刘策亲自来到霍启二人的房前邀请他两人赴宴,这已成了惯例,凡是从京中来的官员,无论文臣武将,下面的官署都要在当日或者次日同当地的名流士绅一道为京官们接风洗尘,美其名曰接风宴。
这场宴会本是昨日就计划好了的,奈何霍启一来便直赴机要房,同鲁阳尉及各将领们商讨起战事来,之后霍启同洛青阳二人又外出至半夜才回府,无奈之下刘策只能今日早早就来其房门等待,但没想到依旧扑了个空,张信张勇二人告诉他,霍启和洛青阳已经视察军队去了。
刘策又询问霍启二人归来的时辰,张信只答不知,说估计也得忙到下午,刘策一听,不知怎的心里突的一跳,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他抬手擦了擦额头,这样冷的天,竟然有冷汗沁出,也着实有些奇怪。
不得不说,这刘策不愧算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江湖,基本的直觉是极准的,霍启洛青阳两人确实不是去视察军队去了,而是换上了粗衣短打,扮作寻常人,骑着马出了城。
这次没了刘策的陪同,守卫的官兵们对他们自然不甚客气,连连盘问了许久,才允许他们出了城门,并告知他两,天黑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城里,否则再想进城就会很麻烦,二人点头应了,才牵着马匹出了城门。
待离城门有些远了,洛青阳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问霍启道,
“药材我是熟识的,凭甚我却变成了你的药僮,难不成将军也懂得四气五味,升降沉浮?”
原来他二人出城门,士兵定要盘问他们出城的目的,霍启见一旁进城的老人背上背篓里装着Cao药,所以随口胡诌了他二人要出门采Cao药。
“平白让世子当了小僮,还望世子见谅,我也没曾想,进出城门会盘查得如此之严,只好临时胡编借口。”
“那亏得守门的人还信了,瞧我二人,身上又哪里带有Cao药香呢?”
“Cao不Cao药此时已经不重要了,”霍启眸色陡然变深,幽幽的望向远方,“既然城门的盘查会如此严格,说明这鲁阳城里一定有问题。”
两人时间不多,只能速速出城,官道上尘土飞扬,高大的骏马一黑一白,马背上正是洛青阳与霍启二人,他们策马扬鞭,所去的方向正是梅花五岭。
二人行了大约半个时辰,为了节省时间,舍弃了官道而取小道行之,他二人下了马,就近将青駹和洛青阳的坐骑系到附近的大树上,而后步行。
一路行来二人发现,离鲁阳城越近流民越少,反而离得越远见到的难民还多些,这与他们来之前看到的情况不太一样。
小路荆棘丛生,坑坑洼洼,非常不好走,霍启走在前方徒手清道,洛青阳则紧随其后,两人越走越入了那山高林密灌木丛生之地,树枝横斜,Cao木遮天,想来只怕已经接近梅岭,亦或是到了梅岭的山麓地段,又往前行了片刻,洛青阳只觉周围寒气更重,森森似有冷风刺骨,这样幽深昏暗的环境让洛青阳有些发憷,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山间林里,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气味,一股血腥的气味,他不由得拉了拉霍启的衣袖,
“将军,我们这是还要往里走么?”
霍启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却莫名其妙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洛青阳不明所以,却见霍启手里正捻着一片树叶。原来他只是取下了粘在头发上的枯叶。
“一路行来,我已在山下发现了多处用火后的痕迹,虽然被人仔细处理过了,但空气里的烟火味儿却不会错。”
“所以,所以这山里怕是藏了不少人?”
“不错,”霍启仰头望向更深更高的山林深处,“不过,走得越深,只怕危险越大。”
这样的山路对于常年行军的霍启自然算不得什么,可洛青阳身娇体贵,走这样长的一段路已经相当为难他了,何况洛青阳没有武功,霍启不能将他之于危险之地,想了想最终放弃了继续前进的想法,毕竟山下随处可见的火堆已经证明了他同洛青阳的猜想,回去只需细细将刘策盘问一番,谅他也不敢再欺瞒此事,若真的矢口否认,那便让他亲自来自梅岭走一遭。
二人又按着原路下山,只是这山林s-hi滑,上来不算太难,顶多就是费点力气,可下去就麻烦了许多,尤其是s-hi滑陡峭山坡地段,一个不稳,只怕两人都要栽下去。
每段危险的路程,都是霍启先下去,而后伸手接住下来的洛青阳。又是一段极为陡峭的山坡,倾斜的角度只叫站在上面的洛青阳双腿发颤,他悄悄咽了口唾沫,然后颤颤巍巍向霍启伸手,不曾想正要碰到霍启手掌时,脚下松软的泥土突然整块垮掉,霍启还来不及牵住他,伴随着他自己的一声惊叫,洛青阳已经迅速往山下滑去,不巧此段山路正是碎石漫布,目力所及处,山下还有一个浅坑,坑中也不知有无尖锐大石。
几乎是下意识,霍启立马跟着扑倒,一把就将洛青阳带近自己怀中,他一手护着洛青阳的头部,一手紧紧揽住洛青阳的腰,将他整个笼罩在胸前。强大的惯x_ing带着二人快速坠落,谅是霍启眼疾手快,中间多次企图抓住可及的Cao木,缓冲两人下滑的速度,奈何被拉住的Cao木反被他连根拔起,带出泥泞无数,待试了五六次后,霍启终于望见不远处就有大树垂下的一根枝桠,霍启看准时机,又确保了此时是洛青阳位在上方,遂伸出原本护在洛青阳头上的右手,猛拽住那根树枝,他的手在树枝上滑了一段距离才停下,上面本就不多的树叶几乎被拉光,秃秃的棕色树皮上沾了霍启被划出的鲜血。
二人经过一番折腾这才堪堪停下来。
洛青阳已经吓得紧紧缩在了霍启的怀里,这是他十几年生命历程中为数不多的惊险时刻,而上一次还是在十几年前。
等到确认没有继续下滑的危险后,霍启才用那只混杂了碎叶和鲜血的手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
“阳儿,没事了。”
等了片刻却没听见回应,霍启原本才放下的心又陡然提了起来,赶紧半坐起身,拢住洛青阳的肩膀,轻轻喊到,
“青阳,青阳。”
又喊了好几声才换来洛青阳浅浅的一声回应,霍启怕他受了伤,赶紧前前后后的察看他身上的情况,发现除了右手手背上蹭破了好大一块皮外没什么明显的伤口,只不知他这一身稍用点力气就能留下印子的雪白皮肤有没有被碎石刮伤。
霍启执其洛青阳‘受伤’的右手,他的拇指指腹在没破皮的地方轻轻磨蹭,问道,
“手疼不疼?”
洛青阳听了,吸了吸鼻涕,先是摇了摇头,后来又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看起来又可怜又委屈。
其实相比他受的这点伤,霍启才算是真正的伤者,不过这疼不不疼却不是按伤口大小来算的。
洛青阳从小就是受尽宠爱的金雀儿,时时刻刻都叫人宠着爱着,打不得骂不得,除了十几年前的那次中毒意外之外,何时受过这样的惊吓,面对突然而至的危险,他的反应自然要比霍启害怕得多,毕竟他是一次风寒就能轰动整个京城的权贵争相送药的人。
霍启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无奈,但心里更多的是心疼,
“一会回去上点药,明日就不疼了。”
洛青阳却突然仰起脸,蓄满泪水的桃花眼幽幽地望了他一眼,似是不经意的撒娇,
“哪里会不疼,将军少要诓我,上了药肯定也还是会疼的。”
听了这软软糯糯的抱怨,霍启忍俊不禁,没想到洛青阳会这么怕疼,只是这样一联想,又想到自己上次强要他,连扩张也没怎么做,难怪小东西哭得昏天黑地,泣涕涟涟。
洛青阳瞧见霍启笑话自己就有些不满的噘嘴,自从出了京城,离了安乐窝,行军路上洛青阳可真真算是雍京城里一众富贵公子中吃苦耐劳的表率了,一路上风餐露宿也没见他有何抱怨,今日只怕确实吓坏了。